道叩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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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八 往事

    “你们……莫嫩开(别这样)神秘兮兮嘞,我有点儿怕……”

    裴文开口,打破了紧张而又厚重的气氛。见众人缓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又吞咽了唾沫,脖子一缩。

    “那个……秦哥,我还是去外头盯到哈儿……”

    秦二点头,裴文离去后,他把目光放在了齐乐之的身上。他能察觉到,诸位师兄师姐们对这个话题颇有些忌讳,似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古战场遗迹。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这个名字,之前听顾行迟提起过,千机府坐落于此,便是先祖想以此韬养众人的血性。

    “听师兄此言,这事儿似乎与师弟修的这神符阵法一道有所关联?”

    都不开口,秦二只能自己挖掘了。

    “岂止是有关联,那是……”

    “齐师弟!”有人阻止了正处于兴头上的齐乐之。

    齐乐之皱眉,顿了一会儿,朝那人拱了拱手。“张师兄,小师弟既然加入了我们千机府,关于那件事,也是迟早都要知道的……”

    他看了秦二一眼,砸吧嘴:“更何况,若小师弟不知那件事,日后难免会不小心触了霉头,防患于未然,我认为总是好的。”

    “唉!”那位姓张的师兄重重拍了下扶手。

    齐乐之见他不再反对,便点头,继续向秦二叙说,只是神色比先前要严肃了几分。

    “小师弟,你如今跟随颜七长老修习,有些事情还是提前知道的好……”

    ————

    焦黑的树干矗立在大地上,宛如俯视世间的恶魔。

    那时,我也同你一样,刚加入千机府没多久,便接到了一项绝密任务,由千机校尉带队,前往古战场废墟清除妖孽。

    啊,妖孽。

    它们是来自天妖国的家伙,有熊罴、钳鳄、钢鹰乃至巨树,都是秘密潜入过来的大妖。我们几乎出动了府内的所有人,摆下阵,列好队,正面和它们对战。

    浓雾萦绕着漆黑如铁的树木,我们手捏法诀,背靠彼此,缓慢地在林中穿行。

    它们奈何不了我们,那一战,本该是势均力敌。

    但,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了。

    他叫启风,是千机府内难得一遇的天才,是颜七长老真正的衣钵传人,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符道家。

    他是颜七长老的儿子。

    可他却成为了叛徒!

    他出卖了我们,与天妖国的妖王焚音达成了协议,只要肯让那些妖孽占据这片土地,妖王便承诺给他无上的秘术,成为真正的符道第一人。

    呵,符道第一人。谁说修道之人没有凡心?不管他修为如何高深,有了不该有的妄念,又与蝼蚁众生有何区别!

    他出卖了我们,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他们举起手中的法器,却被早已埋伏下的符阵给击碎,下一刻,猩红的长鳌便刺入他们的身体,拉开他们的内脏,元气冒了出来,成为了浓雾中的一部分。

    那是地狱!是地狱!

    你听到过哀嚎吗?满耳朵的哀嚎,可你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到处都是!到处都是!那些熟悉的,昔日很要好的,是他们的声音,可你呢,除了惊恐、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我呼喊着,手里的长剑不停地挥舞着,我想把这雾砍碎,我想把那漆黑恐怖的树给砍碎,我想把一切的一切都砍碎!

    渐渐地……

    你能听到的声音就少了,他们都沉默了,在浓雾中逐渐哀去。

    剩下的,是一些细微的咀嚼声。它们在吃饭,撕下肉,啃着骨,你听,它们吃得多香呀。那些声音,就像一只只蚂蚁爬遍全身,即便是捂着耳朵,你仍旧能听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身边的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最后就剩下我。

    我一下又一下地挥舞手里的武器,好像是砍中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砍中,呵哈哈哈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死了!都他妈死了!

    叛徒!叛徒!

    叛徒……

    ————

    齐乐之双拳紧握,目怒圆睁,椅子上的身体不停地颤动,顺带着的,他周身的元气也跟着紊乱起来。

    “唉……”他旁边的那位张师兄叹了口气,单掌抚于他的后背,齐乐之的情绪才逐渐平缓下来。

    “小师弟,乐之方才说的,那启……那叛徒暗算我们时,所使用的就是小型的符盘,只有巴掌那么大,他把它制成了暗器一样的东西,令我们防不胜防……唉!……”

    这位张师兄性格比较忧郁,说得几句,便会叹一口气,加上他那有些花白的头发,就显得更为颓丧些。

    “小师弟,”他叹气后接着说,“你如今也试图走这路子,我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府主曾教导过我们一句话,叫‘制长所短,制短反长’,他山之石,尚且可以攻玉,我们不能固步自封。”

    “是……”秦二很恭谨地行礼,“谨记师兄教诲,小师弟定当用于正途,以除奸邪!”

    “就是!这口气咱们咽了三年,若小师弟成功了,咱们就打回去,让它们也尝尝这滋味!”暴躁师姐喝声如雷。

    “咦?我记得……咱们每六年选出杰出弟子时,除了一些必要的奖赏外,是不是还有一个著书立说的传统?”另一位师兄插话道。

    “著书立说?”秦二不解。

    “嗯,是有。”张师兄点头,看了秦二一眼。“著书立说,是为了把经验传承下去,供后来者翻阅,只是……唉,这个传统并未严格要求,许多人也就敷衍了事,还有的喜欢夸夸其谈,正经的本事一本书籍里也没说几个点。”

    “不必去找了,”齐乐之此时已经恢复过来,挥手说道:“那叛徒平日里桀骜清高,怎屑于做传承经验这种事……小师弟……”他抬头朝秦二看去,“张师兄说得没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虽然我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但我们就更应该学到他的本事。等到他会的,小师弟你全都会了,我们还需要忌惮他?做梦!”

    “那叛徒是颜七长老的衣钵传人,之前他未教你,怕也是有这层顾虑。你去找他说说话,以你的品性,他会教你的。”

    这些都是指点的话,秦二心里感动,他们真是没把自己当作外人,于是道了谢,送诸位师兄师姐们出门。

    玲妤还没有回来,估计被长老院的人叫去旁听了。也是有些无奈,自己这个正主,反而被人给晾到了一旁,否则他倒是很想过去展示一番。以他的口才,说动那些老顽固应当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左右无事,他便想去藏书楼看看,找找有没有齐乐之口中的学霸笔记。

    尽管齐乐之憎恨启风,但秦二听完那些惨剧,不免有诸多感慨,但心里其实是没有那些憎恨的,只是觉得此人品行不端,走上了邪路。

    但启风的本事,恐怕是毋庸置疑,绝对算得上千机府内的佼佼者了。

    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会不会留下笔记?去看看吧。

    藏书楼的位置,在千机府的深处,环境幽僻,很适合阅读。只是住宿的地方离藏书楼有些远,秦二也不急,一路走走停停,很是惬意。

    此值三月,桃李春风拂面过,阳光明媚,混合的花香萦绕在周身,直教人体态轻盈,忍不住要蹦跳起来。

    空气是香甜的,日子是闲适淡雅的,毛茸茸的小兔子从绿叶从中探出头来,又害羞地缩回去了。林中隐约传出女子的说话声,有软糯的,也有如春笋般干脆的,都透着股让人心醉的清香。

    碧绿色的青苔,宛如女子身上的薄衣,轻轻地覆在河边顽石做的俏肩上。有些五颜六色,泛着蕴彩的小蝌蚪在湖中悠游,风吹过,桃花落得下来,激起的涟漪能吓走一大片。

    这些都是路上的趣闻,非心态闲适不可遇见。

    到了藏书楼,便能见一栋气势恢宏的古建筑,灯火通明地伫立在广场中央。按照顾行迟所述,若非是因当朝打压其他宗派,力推上清院,千机府绝对有实力去争郦阳第一。这话倒是没有夸大,面前的藏书楼虽只有一栋,可占地面积十分广阔,而且竟有十层楼那么高,造型独特,从正中望过去,就似一只欲腾跃而起的凤凰。

    藏书楼的门口有不少身穿白衣的师兄师姐们进进出出,似乎有不少书痴,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指掐算着,口里念念有词,大概在思索什么问题。

    有人发现秦二在好奇地看着自己,也多会报以微笑点头,态度和蔼。

    “哦!”

    秦二只顾张望,却不料和一人撞在了一起。他身强体壮,倒是没什么事,倒是对方一下栽倒在地,书籍也散落了来。

    是个斯文的年轻人,还戴着琉璃打磨成的眼镜。

    “没事吧?”秦二要伸手去扶,但对方拍拍衣服就站了起来。

    “无妨无妨……”对方一边捡拾书籍,一边说道,只是捡得一会儿,突然抬头瞅了秦二一眼,偏头问:

    “师弟,在你看来,何以为道?”

    秦二嘴角抽了抽,对方眼神明亮,很明显在等他的答案。他想了一下,拱手回答:“师兄,走过的路就是道。”

    对方闻言猛地抓住他的臂弯,“我即我道?我即我道!哈……好好……”神情十分欣喜。

    秦二退后了两步,蹙眉望着他,见他有些神神叨叨地,便告罪一声,转身朝藏书楼走去,不管他了。对于这些痴于书、痴于道的人,秦二是搞不懂的,他从未想过成为什么道法大家,所以也不想去搞懂。

    “刚来的……”

    才进了藏书楼还没走两步,耳边就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秦二驻足,转身朝左手边望去,只见一个略显晦暗的木质柜台,柜台四周云雾缭绕,透过云雾,他瞧见了说话的人。

    一名造型怪异的大胖子,正窝在椅子里,左手抚只黑猫,右手叼着根水烟袋,眯着眼睛看他。

    “若是不懂规矩,门前的告示牌可以通读三遍,若是还不懂,可以前来问我,问了我再不懂,你就可以滚出去了。资质愚钝,修个屁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