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叩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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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 物换星移几度

    “师傅!”旁边将刀架在明霍脖子上年轻衙役惊呼一声,“你、你放下刀,不然我可砍了!”

    “来啊!”明霍转头回瞪,毫不退让。

    “我、我可砍了!”年轻衙役战战兢兢。

    “砍!”明霍喝道,“不砍就是孬种!”

    明霍毕竟是在外头摸爬滚打过的人,一股子硬朗大叔风范,举手投足间皆有气势。而那年轻衙役,显然刚入行没多久,哆哆嗦嗦连刀都拿不稳。然而,是男人就有三分血性,话语刺激间,年轻衙役眼一闭,“我可真砍了!”刀就要落下去。

    那班头骆清见状,立马一脚踹其腰上,将他踹飞好几丈。

    “砍什么砍!都是熟人,闹着玩没看出来吗?”

    他捻起刀尖儿,试图将其移开自己的脖子,奈何明霍的刀十分有力,他没能移开,有些尴尬。

    “话也别说得那么难听……粗鲁得很。”他是在说明霍骂他是狗腿子这事儿呢。

    “师傅……”年轻衙役捡起刀,捂腰来到骆清身旁,一脸痛苦神色。显然,方才那一脚的份量并不轻。

    “要不是我救你,你丫的早死了……”骆清低声恶狠狠说道,抬眉看了明霍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不耐烦地呵斥:“滚蛋!”

    “师傅!”那年轻衙役还想坚持,旁边的裴文却看不下去了,指着他喊道:“叫你滚你没听见是吧?别逼我动手啊,很可怕的。”年轻衙役随即瑟缩一下,显然是被吓住了。骆清瞧得烦闷,这样的徒弟,能带出来吗?

    “滚滚滚,都滚……”

    他朝屋内的其他的衙役挥手。那些衙役都是老油条,上司怎么吩咐便怎么做,反正……听话,总归是没有错的。于是收了刀,自大门鱼贯而出。

    “等等!”明霍冷酷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这时候他也已经收刀,指着地上的木屑说道:“这门……可是坏了。”

    “是是……”骆清赔笑,擦了额头虚汗,回头一望,好家伙,都还在外头杵着呢。“都等着我被砍死好顶替呢吧?啊?赶快想办法,给弄扇门来呀!”

    待那些人走后,明霍看着他,冷笑一声:“把你放在江吴,着实可惜了。”

    “过奖过奖……明少爷威风依旧不减当年呐!您回来也不知会我,好歹大家都是相邻院儿的人,这情谊怎能说没就没!”

    明霍却摇头,给自己倒碗粗茶润喉。“这情谊,从五年前就没有了……骆清,跟我走吧,留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思,外面天宽地阔,总比在这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强!”

    “哎……你倒是说得轻巧。”骆清坐在桌子对面,把玩着粗陶碗,已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裴文挠头,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前一刻还拼死拼活,此时却能够同坐一桌。他朝旁边的玲妤望去,玲妤却没有看他们,只是眼神望着外面黑夜,神色忧虑。

    “我就不信你在外面没有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过,呵……”骆清自嘲摇头,“哎呀……这人哪,但凡活着,也就这么回事儿,若非得天至尊,抬头低头,又有什么分别?”

    气氛一时沉重,两人都没再说话。过得一会儿,骆清才幽幽开口:“你以为我不想?但……我有家室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整理捕快服的前襟,站起身来。

    “行了,再耽搁下去,那帮混账真该找着门回来了……”他跨出门槛,站在外面左右看看,嘀咕道:“奇怪,哪儿有姓秦的呢?”之后,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中。

    搜查进行了三日,可以说江吴的这个地界儿都被人翻了个遍,仍旧没能找到罪魁祸首。裴文倒是有些嫌疑,可他只是个凡夫俗子,被叫去问话后,一句“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那些拷问者也就无可奈何,毕竟,他们连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拿不出来。

    明宅里的那只恶鬼倒是已被人降服,不过听说仍有几人受了重伤,第二日便从天边来了几位泛着祥瑞云彩的仙人,袖袍一挥将人给带走了。

    看到那些脚踩祥云的仙人,裴文心有戚戚焉,可是害怕坑人事迹败露。

    再过得几日,江吴表面上便平静下来。不过暗地里却已经因这事起了连锁反应,那些乡绅士族们和江吴的朝官吵得不可开交。开公堂商量赋税分担比例时,大打出手者有,脱掉鞋袜扔于县令案前者有,嚷嚷着要悬梁自尽者也有,各种把戏,层出不穷。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便是这理儿。

    只是这样的状况下,倒是没人将目光放在明宅了。

    兄妹俩便趁此机会,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便是对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会产生感情。在院子里转转,熟悉的影壁,熟悉的转阁回廊,熟悉的燕幕鱼床,熟悉的曲沼以及啸台——当时的明家氏族为江吴第一名族,欢喜同堂,家底自是别有气象。

    一切都似重新染色,她见到小时候的自己,绾了两团圆髻,穿着红袍衣拿着蒲公英在跑,而爹爹则在后面装模做样地追,追到了,抱起来,哈哈大笑。

    她手指抚过园子中央的一块石碑。那时园子才初建成,父亲意气风发,拿了毛笔在其上写下“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写完后,站起身来,颇感得意地问身后的母亲“怎么样?还满意吧?”,母亲笑着点头,之后便有石匠按照笔迹精雕细琢下来。

    再往前走,她便停住了,手扶在月洞前(月洞:月洞门,中式园林中的圆形拱门。),指节稍显用力。

    前面便是议事厅,她恍惚间闻到了血腥味。

    “玲,快跑!跑!——”

    “今日,我便灭你满门,谁能逃得掉!”

    “疯子!我和你拼了!”

    各种熟悉的身影,慌乱的,她被其他兄弟姐妹们撞得晕乎乎,可她却见到跑得最前的一拨人,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掌给拍成了肉饼——咳,这么说,显得有些饿——拍成了肉泥,血肉横飞之下,有颗眼珠子掉在了她的虎头鞋前。

    正在她呆愣之际,一道比她高得几分的身影冲到了她的面前,抓起她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别进去了吧……”

    明霍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说道:“你就在外面等我,取了牌位与族志宗谱,咱们便离开……黄纸红蜡,还是要等牌位齐了再烧……”

    “好……”玲妤低声应答,转身却已红了眼眶。“本来跟秦公子说的都过去了呢,若是他在,便该笑话我了。”声音哽咽,但说到后面时,却又羞赧地笑起来,被明霍看得不好意思,就擦着眼泪快步跑掉。

    唉。明霍望着妹子的背影,摇头叹息,转身看向前方,呼出一口气,而后大步向前跨去。

    回归旧园这种事,裴文到底没有跟来,虽然他很想看看曾经盛极一时的氏族宅子到底长啥样儿。早餐吃了两碗汤圆,便寻了根三指粗细的长木棍,踏上寻找秦二的征程。

    这几日,他已经搜索了江吴附近的江边,连芦苇荡都没有放过,用木棍拨开,仔细查看。从一农户那儿租艘渔船,从江吴,往辛池那边划去。若路上见得有大船,便会靠上去,询问打听近几日有没有见过落水的人。

    他已经一日比一日回来得晚,这是最远的一次,他站在船上已经能够望见辛池的埠头。

    他有些忧心忡忡,明日若再寻不见,便只好去往辛池,那么他便不能在一日内返回。夜晚行船很是危险,不容易看见水面下的暗流。

    待回到阿婆家里后,裴文想了想,决定还是再等等。若秦哥溺了水,那么从这儿到辛池恐怕早就泡胀了,就算去了也是收尸,不急这一日两日。若秦哥没有溺水,那飘到辛池也能活下来,迟早会过来寻自己的。

    更重要的,他觉得上游还没去搜寻。

    不过,不是应该往下游漂吗?他没抱多大期望。

    “嗝~”

    秦二摸了吃得珲圆的肚子,舒服地晒着太阳。只是心里难免有些气愤——你妹的,在这鬼地方吃了五六天的鱼了!再吃下去,他都怀疑自己会变成鱼精!

    这啥地方啊,四周茫茫江水看不到尽头,头顶椰树叶,脚下沙滩,睁开的第一眼,他还以为自己到了三亚或者夏威夷呢!

    “谁来救救我啊……”

    秦二有气无力地喊着,手指无聊地绕圈,元气丝浮现,缠绕于指头,而后他随便朝前一指,轰得一声,水里就有一条鱼翻着白肚浮起来。

    嘿,又多个倒霉鬼!

    这可能就是他剩下的唯一不多的乐趣了。这里是荒岛,你说荒岛就荒岛吧,结果连片林子都没有,就巴掌那么大的地方,生了十几棵椰子树。才待了一日,他便坐不住了,两天后抓耳挠腮,三天后状若疯癫,到此时五六日的,便已接近无欲无求了。

    最要命的是,他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整日暴晒下……嗯,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多个名字,叫秦黑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