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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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破卷而出(补更)

    从前门绕到柴房并不算远,可一旦带着赵灵蕴这一行人,姜如晦走在前面带路,走路委实要慢上了一些。

    对于赵灵蕴突然提出要来铺子里找东西,他当时考虑再三,一看那个高大马车夫一直竖立在那,又说不了话也听不见,也就没想这么多,就答应了下来。

    结果仔细一琢磨他就有点后悔了。

    听说纸扎匠可以用纸人附身,要是眼前这马车夫反过来是纸扎匠所扮演的,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见到连赵灵蕴都没有多说什么,姜如晦也就老老实实走在前面,一路上始终对这个马车夫有些戒备。

    姜如晦看了看好奇打量着他的欧邪,又看了赵灵蕴一眼,当初一见面恨不得舞刀弄枪分个你死我活的冤家,现在并肩站在一块。

    真是造化弄人啊。

    走到柴房后门,打开有些拥挤狭小的房门,姜如晦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说是柴房,其实根本没有柴,里面堆积满了诸如火炭之类可供于燃烧的东西,如今生意不好,现在连烧都没有必要。

    看到那个高大的马车夫哪怕低着头也进不来,赵灵蕴只好让他守在门外,和欧邪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姜如晦回头看了一眼,见没跟上来,也就松了口气。

    赵灵蕴开口问道:“从柴房钻出来你难道不嫌麻烦啊,前门不走走后门,难不成你真的要关了铺子?”

    姜如晦笑道:“小店打烊了,哪还有再开的道理。”

    赵灵蕴看了看四周,借着还算明亮的火光走到前去,伸手一挥眼前又浓又熏人的白雾,突然皱了皱眉头,

    “你在这烧艾草也不怕点着了铺子?”

    再往前是一个小床榻,上面放着折得整齐的被褥,床榻边有隐隐约约白雾从床榻边透出来,仔细一看,有几根洁白的艾条放在里面燃烧。

    旁边的欧邪闻着这股有些呛人的艾草味,捂着口鼻,更是一脸杀气盯着姜如晦。

    姜如晦不动声色把艾草拿到一边,边走边说道:“前几天那边药铺抓药的老头送我的,他说艾草驱蝇蚊,放在床边能安神净气,散寒除湿...”

    对此少女无言以对。

    走出狭小的柴房,就到了小店门前。

    在地上散落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堆生宣。

    姜如晦刚蹲下身,没想到身后的赵灵蕴就已经蹲了下去收拾起这些生宣。

    赵灵蕴抖了抖这一叠有些厚度的生宣,有些好奇的问道:“我看你买这么多生宣,是打算留着练字?”

    姜如晦点了点头,干脆顺水推舟,笑道:“这不大才女刚说要教我练字,然后就马不停蹄去买了这些生宣。”

    没想到少女看了他一眼,继续开口道:“生宣吸墨,用来写字最好,熟宣不吸水,用来绘画,这些都是有讲究,少了那层云母胶明巩水淡了一些,也就是半熟宣,写小字用半熟,写大字就用生宣。”

    “你买这么多生宣,用来写字就浪费了。”

    对少女来说,只要闭上眼,一个字乃至一行字该怎么写,横竖撇捺,落笔轻重,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换句话说应该是一种本能。可现在要让少女去教人练字,那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竟不知如何下手。

    赵灵蕴哪还看不出来,这小子不是写不好字,是根本不想学。

    赵灵蕴想了想,轻声道:“过段时间我教你写本命字,至少能用来防身。”

    一听这有些陌生的字眼,姜如晦连忙追问道:“本命字?”

    赵灵蕴停下脚步,一拉那在旁边看来看去的欧邪,解释道:“用儒家的说法,本命字,也就相当于书写一个人的气运,等修为到达一定层次,就会在识海的无字书上写下本命字。”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岭南南疆祭祀妈祖,江南一带偏偏祭拜龙母?为什么那座千古第一塔大报恩寺琉璃塔会倒塌,不重建不说,反而偏偏在青云港修起了小报恩寺琉璃塔?小报恩寺香火如此鼎盛,为什么也不修一个塔座?俗话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既已成佛为什么还要受世人香火?这就是所谓类似藩镇割据,拥兵自重,各自占据几分气运,一旦削藩就会导致起义夺位,统治更替,气运削减,这些因果都是有所联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忌惮沾染因果,所以不沾一丝因果的纸扎匠在这城里,可以说为所欲为。”

    姜如晦皱了皱眉,问道:“意思是,纸扎匠无论干什么都一点事没有?”

    少女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样,跟身边的欧邪说着说着就往前走去。

    当赵灵蕴看到被随意丢到一边的《骑驴思归图》,忍不住一怔。

    少女看着那一幅画,脸色肃穆,缓缓闭上眼睛。

    她先前还搞不清楚纸扎匠闯入城里想干什么,直到看到这幅画才恍然大悟。

    左上角有一行诗,自述作画者平生经历。

    最后的落款名字为唐伯寅。

    那位随便拎着根桃木枝,骑着个小毛驴,就敢去长央挑战白衣剑仙李贺白的桃花仙。

    同时也是被卷入科举考试舞弊案中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风流才子。

    这场飞来横祸,导致了这位人间最得意的江南第一大才子仕途不顺,过得穷困潦倒,从此性情大变。

    那位桃花仙在世间所留下的真迹屈指可数。

    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而这幅《骑驴思归图》,用笔清秀细而又刚劲,格调秀逸,布局疏朗,毫无疑问出自唐伯寅之手。

    赵灵蕴再次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落款姓名,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连忙转过身去。

    在她转身的刹那,就有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从那一叠生宣里掉了出来,飘着飘着刚好飘到这幅画卷上。

    跟在身后的姜如晦目瞪口呆。

    纸人笑容诡异,刚好就是就是被他丢在地上的那一份。

    有一股股股黑色雾气弥漫而来,像极了那时阴森恐怖的阴气。

    黑气散开,笼罩在那副《骑驴思归图》上。

    赵灵蕴拉着欧邪往后退开一步,然后拿起至始至终都捏紧的鼠须毫,不用墨水,就准备在一张生宣上写字。

    这是想在她眼前夺画!

    赵灵蕴刚提笔,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有一座高山延绵出现在眼前。

    像是进入了画中,又像是里面人物破卷而出。

    盘曲道,一个负薪下山的樵夫出现在眼前,拿着一把磨钝的斧头,走过横于溪涧之上的急湍危桥,像是走出了画卷,安静从赵灵蕴的身边走过。

    在那边茅屋的等候归家织女眼神温柔,看着手里的织线,一针一线缝起衣服。

    山花烂漫,骑着头干瘦毛驴的消瘦读书人慢悠悠走了出来,身后书卷放得整整齐齐,皱着眉,低着头想着事情。

    赵灵蕴睁大眼睛。

    骑着毛驴来到赵灵蕴身边的读书人突然抬头,

    伸手往前一指。

    书箱里的诗书齐齐翻动,发出哗啦啦的翻书声。

    诗书翻到某一页突然停止,一抹金光四溢。

    残留在铺子里的久久不肯散去的艾草白雾凝聚成一条线,幻化成一枚雾气小剑。

    提斧樵夫丢下背上薪柴,身体瞬间变得轻盈,然后冲上去挥起斧头,不远处高大的葱郁林木被这一斧子直接劈开。

    少了树木的阻拦,小剑缓缓往前推去。

    雾气小剑和那迎面而来的黑色雾气猛地相撞。

    黑色雾气散去,只见那个嘴角被人涂涂改改,正露出诡异笑容的纸人被小剑洞穿身体,却有紫红色浓稠的乌血往下滴落。

    纸人的脸上少了笑容。

    回头再看,那副画卷停止了流动,读书人骑着毛驴低着头苦思冥想,樵夫背着薪柴拿着斧头到处砍柴。

    仔细一看,还是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变过。

    这幅画里无论从哪看都没有剑,却蕴含一丝剑意,有那位白衣剑仙之姿。

    画的这座山,是一座剑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