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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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仙人

    当姜如晦走到以白石为栏杆,青石砖铺底的廊桥上,桥头有一个看不清脸的雕塑斜指前方,寓意仙人指路。据说这里以前有个会石雕的秀才,不知从哪背来一块块石料,造成了这座廊桥,百姓故老相传这里有仙人出现,也就成了仙人桥。

    至于秀才为什么会石雕,这些石料又是怎么背来的,那可就没人知道,也没人想去关心。

    姜如晦低头望去,一条细流涓涓的小溪流过。

    奇怪的是,一向人来人往的仙人桥今天没了人烟,只有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坐在那里安静的垂钓,头顶的混元帽微微破了个口。

    他拿着竹竿垂钓,竹竿上没有鱼钩。

    他身后背着把剑,却唯独少了剑鞘。

    鞋儿破,帽儿也破。

    无论从装扮还是行为来看都很反常的年轻道人,缓缓睁开眼,开口道:“咳咳,之前有个小姑娘,拿走了贫道的签筒。”

    姜如晦继续往前走。

    “签筒里的一百零八支签文中只有一支下下签。”

    姜如晦停下脚步,回头望来。

    年轻道人手中竹竿在这时微微偏移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既然今日有缘,贫道免费为你解签算卦...”

    话还没说完,姜如晦已是摇了摇头,道:“道长,我印堂不发黑,骨骼不惊奇,不练武,不算命。”

    眼看姜如晦准备离开,年轻道人似乎有些急了,道:“贫道是想与你互换东西。”

    姜如晦这才有了几分兴致,转过身来笑问道:“什么东西?”

    年轻道人微提竹竿,一条肥嫩的桂花鱼从小溪间甩了过来,在地板上蹦来蹦去。

    “贫道用真鱼与你换糖鱼。”

    “真的?”

    年轻道人破天荒点了点头。

    “不换。”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年轻道人愣在了原地。

    只听见那个白衣少年的笑声缓缓响起:“元宵时分桂花鱼不会主动摄食,只会以送上门的小鱼虾米为食,这时鱼胆易破,能长这么大的无非就是海里溜进来的,你可骗不到我。”

    “更何况你钩直饵咸,如何钓得起桂花鱼?”

    年轻道人叹了口气,说话的底气也有些不足,“既然如此,贫道愿以桃木剑换剑鞘...”

    姜如晦拿着剑鞘往后一遮,已是笑着走远,学起来了一个少年的口吻,“我两手空空,拿不起一条鱼!”

    年轻道人唉声叹气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孙...贼,你丫等着!”

    年轻道人刚说出口就赶紧闭上嘴,他想起来了出家人好像从不打诳语,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道袍,俊朗的脸庞纠结成一团。

    “唉,真是鱼儿不上钩,虾儿来胡闹啊。”

    ...

    回去吹糖铺子的路途并不算遥远,全因为姜如晦一路上走走停停,如此速度便慢了下来。现在关上铺子,他靠着攒下来的积蓄,只能说勉强饿不死自己,至于能赚到大钱,那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姜如晦蹲在石牌坊边,望着那个“光明正大”的斗方,决定了只要再过几天,就去铁匠铺光明正大蹭吃的。

    一个长相秀气的孩童蹲在石牌坊另一边,和他遥遥相望。

    姜如晦哑然失笑,他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他,难不成是走街串巷时,那个被妇人追着喂饭的孩童?

    他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兽角形状,年纪不超过九岁,只要再过几年就可以称作少年了。

    那孩童好像看出了姜如晦的心思,声音稚嫩的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说不吃那一口饭就是死也不吃。”

    姜如晦好奇问道:“那你娘亲到底喂你吃了没有?”

    年纪不大的孩童故作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内心挣扎了一番,仍是带着几分倔强的语气说道:“吃了。”

    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身体往前倾,大声道:“你要是敢把我摔在那什么里面的事情说出去,我我我就...”

    孩童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出来形容的词,只得一脸气鼓鼓地盯着姜如晦。

    姜如晦笑吟吟道:“可是你现在不就自己说出来了吗?”

    这个孩童叫做沈运,在这青云港,姓沈的人就只有从不招摇过市的沈家,沈家白手起家,一向不争权不好斗,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生意。

    问题就在于这样一个沈家孩子怎么会住在难民窟里,有些无事可做的人就开始说三道四,从小到大好脾气的沈运瞧不得娘亲受委屈,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把他们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给打哭,从那以后就每天带着他们的孩子走街串巷,专门打烂他们家的瓷瓶。

    沈运牢牢记得他们家说了几句坏话,只要说一句就砸一个瓷瓶,有时候要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当场就作鸟兽散,留下那一家人束手无策的孩子。

    这个石牌坊算是姜如晦每次回到吹糖铺子的必经之路,他发现这小孩也不再去和同龄的小孩玩纸鸢之类的玩意了,每次路过都会看到沈运整天就蹲在地上苦思冥想,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你家是不是很大啊?”沈运看到姜如晦一动不动愣了神,走上前用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姜如晦回过神,笑道:“一点也不大,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运想了想,笑问道:“我听我娘说城里头最大的是姜家,这大片地方都是姜家的,你姓姜,应该和姜家有关系吧?”

    看到姜如晦没吭声,沈运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我听我娘说了元宵元宵一家子要团团圆圆,怎么你还到处跑来跑去的啊?”

    姜如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运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兴奋地站起身来,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不过我娘说了,这牌坊将来要是建起来,有这么高!”

    “到了那时候,我爹看到牌坊就会回来了!”

    姜如晦指着石牌坊边上的石料,似笑非笑,“牌坊不是说科第就是用来写功绩,都是用来表彰别人的,你就算造起来也没用。”

    沈运眨了眨眼睛,语气中颇有几分自豪,“谁说的?我爹可是个秀才,当初这石牌坊就是他造的,他教了我怎么造石雕!”

    姜如晦一脸见鬼的表情,笑道:“真是奇了怪哉,你个才多大的小屁孩,还想造这个石牌坊?”

    沈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一本正经道:“那你又蹲在这做什么,想偷这些破石头?”

    一个落魄的大家族少年,一个九岁的小孩,一大一小就蹲在地上相视一笑。

    “有朝一日,我定要造起这座石牌坊...哎呀疼疼疼,娘,你怎么来了?”

    沈运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旧衣衫的妇人就悄无声息就出现在了身后,揪着他的耳朵,然后脸上带着歉意望着姜如晦。

    “小孩子顽劣,要是给少爷添了麻烦还请不要介意...”

    姜如晦摆了摆手,笑道:“哪有添麻烦,倒是我添了麻烦,沈运说将来要造石牌坊,说不定哪天石牌坊还真被沈运造成了。”

    “那是当然!”沈运听到这话嘿嘿一笑,妇人揪着他耳朵的手微微用力,低头瞪了他一眼。

    妇人低头时,刚好看到石牌坊上的几个方斗。

    “乐善好施”的善唯独少了中间两点。

    妇人抿了抿嘴,抬起头来笑了笑,道:“少爷,小孩子不过是顽劣罢了,过几天就没了这个想法。”

    姜如晦对此报以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对了,听说最近那边的织女坊要招收绣娘,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去试试,你就说是我介绍的。”

    织女坊是属于姜家的产业,因其中多是女性,所以无论男女都一并称作绣娘,用于绣制各种手工刺绣,在如今手艺不景气的年代,算得上一个铁饭碗。

    姜如晦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背对着石牌坊离开,至于后面他们说了什么,距离隔的有点远,实在听不真切。

    他忽然转头望去,一大一小的身影就站在石牌坊下,一直默默地看着他走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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