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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孤家寡人

    脸色苍白的年轻书生叹了口气,望向这客房之外,依然在忽明忽闪,云海之中的雷声竦动,道:“这世间的天色变化莫测,在这云海之中,倒是格外明显了,原本以为,这仙家渡船有仙家之名在前,不似人间江河湖泊之上的船舟,畏惧雷雨交加季节才是,没层想到,竟然是鹏举多想了。”

    坐在床边的李太易听闻年轻书生一番言语之后,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突然之间,少年眼光瞥到坐在床上的朱鹏举,下垂身体两侧微微颤抖的手臂,方才醒悟。

    李太易心中有些忍俊不禁。

    难不成这位身存浩然正气的儒家读书人,竟然害怕天雷?

    少年眼神古怪的看着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窗外的年轻书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腹中墨水多他李太易太多的读书人,只得缄默不言。

    两人视线聚集紧紧关闭的木窗之上,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年轻书生收回视线,手掌支撑着床沿,开始穿整衣衫。李太易见状,从床上起身,双手下垂,站在一侧。

    待朱鹏举脸色苍白穿戴整齐之后,不顾少年眼神之中的担忧,缓步来到窗前,费力打开木窗,目光远眺窗外翻滚的云海,强行深吸一口气。

    李太易度步来到书生身边,同样望着云海,轻声道:“仙家渡船,太易曾乘坐过两次,那次师兄恰好不在书院之中,错过了前往皇城观礼事宜。那座前往皇城的仙家渡船,比这只仙家渡船,大上不小,可相比而言,料来两只渡船之上,墨家之人设下的阵法,应当相差无几,阻扰这等天然气象,电闪雷鸣应当不在话下。此时这座渡船之上,这般迹象,应当是那位渡船之上有着元婴境修为的管事,为了磨砺这渡船之上的扬州卫,而刻意如此。师兄不必担忧,相比这看似声势浩大,却不能伤及出自墨家之人手中打造的仙家渡船分毫,你我等乘坐之人,应当安然无恙才是。”

    朱鹏举闻言,面上竟然毫无尴尬之色,而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好似安慰自己一般,道:“太易所言极是,我等凡夫俗子,在这天威面前,谁人不知脆弱至极?想来渡船之上那位仙师,应当不会坐视不管。罢了,不说这事,倒是今日,在下竟然并未感到如何不适,这是为何?”

    年轻书生转头望向少年,面露喜色,道:“难不成你我二人就要到达那钱塘湖了么?据说啊,这钱塘湖的气候很是奇特,此地百姓身体极少会有抱恙的状况出现,据说这乃地势奇特为主要原因,太易你可听过这个传闻?”

    李太易欲言又止,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道:“师兄,这艘渡船,距离那钱塘湖上方,方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距离呢。”

    少年话音落罢,原本脸色苍白的年

    轻书生,脸色更加苍白了起来。

    身躯摇摇欲坠的朱鹏举剧烈咳嗽两声,脸上满是哀怨神色,“还不到啊。”

    话音刚落,年轻书生连忙转过身,跌跌撞撞来到床边,仰头躺下。

    李太易望着这位同窗这番举动,有些无言。

    从两人接触之始,少年便看清了这位性情中人的同窗师兄,言谈举止风趣,从不做作,所言所行,皆有随心所欲的姿态。

    其实这一点,正是少年感到亲切,愿意与之结交的来源。

    李太易关上窗户,快步来到床边,不由分说,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塞进年轻书生的口中。

    朱鹏举不再说些将丹药留给所需之人的话语,而是在少年强行将丹药喂入口之后,眼皮子便开始打架。

    数个呼吸之后,年轻书生在李太易的注视下,便安然入睡。

    李太易在年轻书生窗边驻足片刻之后,便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返回隔壁他所在的客房之中。

    少年来到屋子之中摆放的一张木桌之前坐下,从木桌之上,拿起长形包裹,将其打开,露出其中那一把由一张黑布充作剑鞘的黑雀剑。

    少年抽出布裹之中的黑雀剑,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麻布,轻轻擦拭黑雀剑那通体漆黑的剑身,神色恍惚。

    李太易脑海之中,很是突兀的想起之前在书楼之中,读过的那本曾参与过远古战场,与妖族天才打过交道的元婴剑修亲手书写,最后不知为何真本流传直明启书院之中的那本手札所记载,以及在当时的一些道门子弟所记录攥着的神仙怪斋书籍,其中便数次提及那位元婴剑修的佩剑,青雀剑。

    那柄据说被供奉在中土神洲一位大剑仙所在仙门祖师堂中的天下名剑,也不知与他从秘境之中,白狐脸叶倾城那里得来残破灵器,黑雀剑,有何渊源。

    两柄剑名字相差一字,一黑一青,又皆非凡品,相比来历定然相当。

    少年猜测,如若不是机缘巧合,那么这两柄剑就算并非一人所铸造,而剑中封印的剑灵,应当会有莫大干系。

    他可是‘亲眼’所见,如今已认他为主的黑雀剑其中那只体大不知凡里的黑雀,灵性可是不俗寻常人类,更是在那剑体空间之中,幻化人形。

    天下明剑数千把,想必他如今手中这一把残缺的灵器,应当在早年全盛间,也隶属于名剑行列。

    少年手中擦拭这柄黑雀剑的动作,愈发小心轻柔起来。

    无外乎其他,实在是如今他对修士修行一事,了解愈发深邃,他可是知晓,对于练气士而言,一柄品阶不俗的本命之物,对于练气士而言,不仅仅是多了一只趁手兵器,如虎添翼那么简单。

    修士证道,瓜分天下那虚无缥缈的机缘,吐纳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且再行增加一身修为,化为战力,这本命之物,作用之大,难以想象。

    如今这柄黑雀剑认他为主,却并未经过炼化,成为他的本命之物,却也相差无几,一道剑中那位剑灵苏醒,他与人对敌之时,便相当于再次多了一个能够自行入战的左膀右臂。

    李太易将黑雀剑身擦拭几番之后,便再次将其小心翼翼的用能够阻绝修士神念探查,出身一流门派的上官燕赠予其貌不扬的黑布,将其包裹严实。

    少年想起此时已经乘坐仙家渡船,返回中土神洲的少女上官燕,心中颇为唏嘘。

    在武纪王朝东征之前,少女曾在正月十五之后,第一次找上少年,请其为之护法。

    李太易自然应允,两人随即到少女购买的那座‘得天独厚’的宅子之中,静候天劫降临。

    也许是扬州城之中的建造的天然聚气大阵起了作用,那原本少女推测,应当会降下最少三道的天雷,竟然仅仅降下了一道。

    上官燕硬生生已娇弱身躯,强行抗了一记天雷,受了不轻的重伤,之后,在吞下了几把随身携带的丹药之后,便又恢复如初。

    自然而然,那道在寻常世俗百姓看来,是一道动静不小,却雷声大雨点小的春雷,于扬州城之中那些隐身在市井闹市之中的山上练气修士而言,可谓是一场惊天动地,震撼人心的天劫降临。那一日,据后来境界稳固之后的上官燕所说,扬州城除了几位陷入沉睡的几个上五境玉璞境修士之外,就连几位元婴境修士,都在察觉到天上酝酿气机之后,唯恐遭受无妄之灾,纷纷‘逃’出扬州城之中。

    继而,在少女破镜之时,并未有惦念之人,有机会前来进行捡漏。

    少女上官燕顺利至极在体内凝结成一颗金丹之后,便告别了觉得并未帮上忙,仅仅是在少女抗天雷之际,坐在那座宅子中堂,心中忐忑的少年,整理行囊,出了扬州城,赶赴城外那座仙家渡口,返回中土神洲。

    少年自知并未帮上大忙,他清晰记得,当时站在院子之中,抗下天雷的少女,浑身电光闪烁,一身衣衫变得破破烂烂,少女嘴角带血,气血萎靡不堪,如若不是少女早有准备,提前便携带着数之不尽的灵丹妙药,恐怕早已奄奄一息。

    毕竟,天道难测,天威,更不是寻常山上修士所能抵抗的。

    以至于,到现在,少年对曾在秘境之中,救过他性命的少女上官燕,心怀愧疚之情,依然不减。

    少年念及此处,心中更是难以平静,索性便不再多想,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那本购买自和丰县之中的《三十六合锁》拳法,开始打拳。

    ……

    扬州城,明启书院。

    明启书院之中,凡是到了许定年龄的年轻读书人,皆被

    武纪王朝,庙堂之上那些官员,委以重任,前赴武纪王朝山河各地。

    类似来自太和福地,身份特殊的李逵李静萱,以及师阮三个年幼的读书人,因年纪一事,便依然安安生生,于书院之中读书。

    走廊之上的铜钟被一位中年夫子敲响之后,课堂之上昏昏欲睡的李逵,猛然清醒,待讲堂夫子夹着课本走出书堂之后,便一股脑从课堂之中,风一般,跑出来。

    课堂之中,出了来自太和福地的三个小家伙之外,还有两个出身扬州城寒门,十一二岁的小读书人。

    这两个读书天赋异禀的小家伙,如同小大人一般,看了一眼急不可耐跑出课堂得李逵背影,摇了摇头,姿势优雅小心翼翼收拾课本,两个个子不高的小家伙,肩并肩,迈着颇有文人气息的步子,走出了课堂。

    坐在前排小马扎上的李静萱,一袭合身的书院量身定制长衫,手中提笔,目光专制的盯着小木桌上的宣纸,认真书写。

    她李静萱可是答应了易哥哥,未来要做一位受人尊敬的女夫子,自是不能食言。

    年前她回家过年那一趟,原本对她宠爱至极的老祖宗,听闻了小姑娘这一路之上的种种风险,以及原本村中的放牛郎,万般维护,不胜唏嘘。祖母更是摸着她的脑袋,意味深长的道:“小静萱啊,可不要辜负李先生的厚望,对那个可怜的放牛郎,也要好生亲近,毕竟都是苦命人。不过嘛,小静萱,如若不想读书也不用勉强,我李家虽称不上旺门大族,可也不是看着一位读书人立族天下之家,大不了让你爹爹多种些田罢了。”

    李静萱当时,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又轻轻摇头。

    小姑娘心中有大志向呢。

    读书这么有意思的事,她可是认真的呢。

    更何况,她答应了易哥哥,她要成为一位受人敬仰,有好大学问,村中第一位女夫子哩。

    师阮年纪大一些,自然和李逵李静萱不在一个课堂之中。

    已经能称之为少年的读书人,下了课之后,便肚子坐在座椅上发呆。

    少年在这数月之间,变化极其大,先是个子,也窜高不少,在李太易离开明启书院,前往钱塘湖就任之前,小少年便已不比李太易低多少了。

    师阮少年老成,心思不似李逵李静萱一般单纯,受家风影响,所思所想,更加开阔一些。

    他率先看到了此次武纪王朝的野心之大,更是猜测到了一路之上,感情深厚的李太易此行赶赴钱塘湖,所遇到的风险,恐怕不下他们之前负笈求学这明启书院一路所经历的种种变故。

    师阮自幼爱好读书,九里村那座私塾之中的数百本藏书,他几乎翻了个遍,千难万险来到这明启书院,看到了那座藏书楼,少年更是

    除了李太易之外,几个出自太和福地之外的读书人中,最经常往书楼跑的那个人。

    李太易之所以并未在藏书楼之中,见过少年几次,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少年刻意躲着。

    之所以如此,乃是师阮的一个小心思,他三岁读书,而又天资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可是见到过李太易读书,手中拿着词语注解,一面翻书,在他看来,颇为费力。于是乎,为了不伤及李太易的自尊心,他便在其走后,再行前往书楼二楼之中。

    一楼藏书,他已在刚入书院之时,在十数天之内,看了两遍。

    少年虽然年幼,心智却是不俗。

    刚有东征,图谋整座琉璃洲气运的消息传来,师阮便对这位当今皇帝,荆氏在位期间,所施行的礼政措施,藏书家中的记载书籍手札文献,翻了个遍。

    在他看来,这位已是中年的荆氏皇帝,当真不负称孤道寡的皇帝称号。

    称帝二十一载,勤恳理政,从未有一日懈怠,全王朝上下之事,无一不详细过问,可谓对天下如今的一亩一田,一人一丁,包括隐身山间的山上修士,也了若指掌。

    对待千年来,在武纪王朝版图之上开枝散叶的荆氏皇族中人,也从来不心慈手软。一些犯了错的皇亲国戚,这位在政的荆氏皇帝,超会先下一道“天子犯罪与民同殊”的口谕,再行命合地的衙门拿住那些犯错的荆氏皇室中人治罪。

    从无人情可言。

    可是到了世俗百姓那里,这位荆氏皇帝,则最是擅长和稀泥。

    上达天听,这道借口,足以堵住满朝文武的悠悠众口。

    以至于,师阮从小喜好读书,又天生聪慧,却并未在十岁之时,前去考县学,录取功名。

    实在是少年对那皇城之中的庙堂,畏惧如虎,对一句‘伴君如伴虎’的话语,奉为至理名言。

    所以,这位读书天赋,不俗于刘仙侠的小书生,在如今来自一地的四个读书人之中,最是名声不显。

    师阮所在的这座课堂之中,人数倒是不少,类似他这般大小的读书人,有十一人。

    待那些天真烂漫的读书人,摇头晃脑,成群结伴出了课堂之后,师阮方才收回思绪,面色平静收拾桌上课本。

    之前这明启书院教学,乃一日三堂课,可如今,天下因东征而震动,这明启书院之中那些走着神仙本领的夫子先生,也陆陆续续被荆氏皇帝委任,前赴天下各地,担任安抚游说那些番邦地界之上的仙家洞府修士,充当劝客。

    师阮将陈旧的书本叠放在一起,轻轻抱起来,出了课堂,向楼舍走去。

    少年在走廊之上,倒是撞见了一蹦一跳,满是兴高采烈的李逵。

    李逵看到师阮,笑嘻嘻的跑到少年跟前,踮

    起脚跟,拍了拍师阮肩膀,道:“师兄,今日有没有兴致带我和李静萱去书院外面玩耍啊?”

    师阮后退一步,躲掉李逵黑乎乎应当是玩泥巴了得爪子,撇了撇嘴,道:“幼稚。”

    说完,不待李逵气的跳脚,与小家伙错过深,迈开步子向着院子后方走去。

    李逵原本并非是这个性子,在九里存之时,对师阮还算敬重有加,不知为何,这趟回家返途之后,再行来到书院之后,便成了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

    待看不到李逵身影之后,师阮缓缓停下步子,扭头朝着身后望了一眼,那张青色的脸上鄙视神情消失不见,倒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少年知晓,这李逵之父,李广亮,虽然与他娘家关系不合,长年在外走镖不着家,可之前在秘境之中,消失在光阴长河之中,生死未卜,对李逵所在的小户之家来说,可谓打击甚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