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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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旧马达(下)

    改装倒也方便,直接用电焊把马达焊在车架子上,算好位置距离后,马达就能直接驱动后轮,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人力蹬车,享受准机动车的待遇,整个一小号的幸福125摩托车嘛!

    他围着一辆样车转了两圈,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生意。

    厂里有电焊机,他完全可以趁着礼拜天的时候花几个小钱租出来,顺带还能捞几根电焊条,然后买几个马达,给人装到车上,费不了多少事情。

    可仔细想想又沮丧起来,这玩意只有农民拉货才需要,那种载重型自行车是当年为了支援安南国对抗米国时研发的“军用品”,看着普普通通但实际上特别能拉能装,号称能载重300公斤以上,胡志明小道上来回奔波的就是这种车。

    之后发现国内尤其是农村对自行车的载重能力也有需求,就军转民,果然推出后深受欢迎,尤其是锰钢车身坚固耐用,装个三百多斤麻包一点变形都没有。

    在农村一辆自行车的价值比耕牛都贵,毕竟后者还得喂草料,前者只要打打气,加点机油就好。

    对马达改装有需求的都是农民,城市里的自行车只是代步工具,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可这年头别说去真农村,就是跑趟郊区,也得半夜爬起来搭长途汽车,而且得算好时间,一天就那么几班,错过了就等着留在当地过夜吧。

    一想到自己还背了个旷工的处分,孙爱国顿时泄气了,要是去了乡下回不来,而再来个旷工,那就太因小失大了。

    更何况,一个电焊机外加若干马达,得有小一百斤,带着这些玩意能不能挤上长途车都是问题。

    想到这儿原本雄心勃勃的发财计划顿时变作一瓢冷水当头浇下。

    问了问价格,一个马达要45块。

    乖乖,真不便宜,这还是旧货,要是新的,那肯定更吓人。

    当下也不多话,掏钱买了两个。

    摊主见他年纪轻,本来有心思以次充好一把,随后被孙爱国的内行吓了一跳,连忙自认是拿错东西了,从后仓库中捧出两个擦的一干二净的货色来。

    孙爱国不是外行,试了试后发现,确实是好东西,当下也不多话,发了根烟给老板,扯了几句,拎着马达告辞,直奔厂里。

    礼拜天厂里没人,按理说他是不能进去的,但架不住他人头熟,和门房秦大爷打了个招呼说是给马达钉俩箱子,老头一挥手,放他进去。

    机修车间既可以说是垃圾桶也能说是藏宝库,一切就看是不是有用。

    老陈技术不错,而且是当年“修旧理废”能手,换句话说他就是厂里最大的旧货鬼,不管什么东西到他眼里都能有点用处,为此厂里特地拨了间空房子给他,算是仓库,里面小到螺丝钉,大到废机床应有尽有。

    各种木材自然不在话下,都是买机器时候打包用的,卖废品回收站也换不了几个钱,索性扔在仓库里,美其名曰“自有自便当(方便)”。

    今天是便当了孙爱国,马达不过成年男性巴掌尺寸,用不了多少材料,他噼里啪啦干了半个钟头,把箱子订好,又在里面塞满了稻草草绳作为缓冲衬垫。

    把榔头塞在裤兜里,叼着一嘴钉子,一手一个走到门房间。

    老秦见他这样子,夸了一句“小青年,做事有轻重”

    就这样,他当着老秦的面,把草绳稻草拿出来,包在马达上放入板条箱内,刚要敲钉子。

    老秦笑了,“小伙子昏头了,你这个是要走邮局往外寄的吧?”

    “是啊,怎么了?”

    “你都钉好了,邮局怎么开箱检查,到时候不是多手脚?”

    “哎!有道理有道理,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你提醒,等会真的要多讨手脚了,那秦师傅你看到了啊,就两个破箱子,一点烂稻草,一把榔头和洋钉、”

    “行了,行了,你去吧”

    这种事情手脚一定要干净,万一真遭了毛贼,厂里少点东西,自己就是嫌疑人了,虽然说清者自清,但麻烦总是要避开不是?

    ……

    所幸邮局就在附近,他赶在邮局下班打烊前,把两个马达发了出去。

    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想到今天孙解放是肯定不会回家吃饭的,地主家指不定怎么好好款待这个长工呢。

    他回到家,拿了两件换洗衣服,又跑到浴德池去了。

    ……

    晚上,虽然奔波了一天很累,但孙爱国却还是睡不住。

    睁着眼睛失神的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错,自己现在是工资五十多,在厂里,在社会上都是算不错了,这两年也开始有人给自己介绍女朋友,按照国家晚婚晚育的要求,男女双方加起来满53岁,民政局才给开结婚证书。

    而且去民政局前,还得向厂里递结婚申请,厂里批准后才能结婚,当然了这个基本就是走个流程的事情,还真没怎么听说过在这个上面卡人的,可孙爱国就是觉得那儿不对,明明是自己结婚,开证书是遵守国家法律,可管厂里什么事情?

    以他的条件,别人介绍的对象倒都是不错,容貌漂亮不说,工作也都挺好,不少是棉纺厂的挡车工,工资比一般工人高,也有护士和幼儿园老师,老实说从照片看卖相比挡车工要好,但收入上却差了一截,亲戚朋友也都建议他找个工人,这样双职工家庭的生活还是让人羡慕的。

    可结婚之后呢?

    机修组的同事基本都已婚已育,看着他们每天奔波忙碌的样子,孙爱国忽然没来由的涌起一阵害怕来“难倒我这辈子以后也要和他们一样?”

    “一个礼拜上六天班,上班时候应付完厂里的事情,然后想办法做点私货?做沙发的,焊面盆架子的,给自行车装个小板凳好接送孩子的”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这样下去?就算厂里混好了,二十年后能接老陈的班,当个机修组组长,那又如何?现在都在搞干部年轻化,干部学历化,真要往上混,初中文凭肯定不够,那就要读夜高中,夜大学,实在不行先混个业余中专,然后大专……”

    孙爱国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脑子好,聪明,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看到书本就头痛,这点上孙解放就厉害的多。

    在静海的时候就自学高中教科书争取靠大学,结果因为政审不过关,而被刷了下来。

    之后忙着办理回上海的手续,这事情也就放在了一旁。

    “日子要过下去,可是怎么过才是问题,一辈子就这样,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但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学老头子当年那样去闯荡?粤地老家说是开放了,但我去了能干什么?再有,这么多年下来,政策这个东西变起来太快,昨天还是亲密战友,转天就反x集团,一会儿是知识分子臭老九,一会儿又是老九不能走,今天反击右倾翻案风,明天是全面主持工作,就算是那个谁了,都被人借阴头要‘批周公’,现在是开放,是特区,没准哪天上面心思一变,统统回到老路上,什么特区不特区,到时候上面按照投机倒把来抓人一个都跑不掉,至于我这种,虽然老头子据说快要被平反了,但有什么用呢?人都死那么多年了,平凡不平凡因为无所谓,这房子能不能还给我们?毕竟是老头子当年一拳一脚挣下的,现在楼上住满了革命群众,这算什么事儿呢?”

    孙爱国越想越多,可想得多有能如何?

    在这个走到哪里都需要单位介绍信和全国粮票的时代,想的多了往往意味着图增苦恼。

    好在他性格一直乐观开朗“册那,不想了,反正春节要回老家过的,到时候先去摸摸行情看,看看老家哪儿到低如何,三叔公那一支,据说出去了好几个,美国、拉丁美洲都有,香港也有两个,号称是混得还可以,每年来探亲的时候都能拎上两桶五斤装的花生油,还有一打鹰唛炼乳,倒是省了我从上海给他们寄熊猫炼乳的麻烦,信上说,我有个没见过的堂兄,春节也会从国外回来,到时候和他们聊聊,走南闯北见,见多识广,估计能点拨点拨我……”

    想到这儿觉得睡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梦中,见到了离开多年的父亲,老孙还是当年的样子,笑嘻嘻的说道“我们粤人,天生是呆不住的,总是要往外面跑的,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全世界都有我们,所以虽然你生在沪上,但我和你妈还是教你们兄弟姐妹粤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排上用处,在唐人街上粤语才是通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