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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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异变

    噔。

    噔。

    门庭往前看,花园草坪在视野中欢腾,可竟然看不到一个人,连打扫侍应的仆从都没有。庭院空空如也,诺亚抬脚进入大房子,一楼同样空寂,只有墙壁上的挂钟在嘎吱嘎吱作响,他登上二楼。

    东妮娅.温莎一定在这儿,他要做的只是把枪口塞进对方的嘴巴里扣响扳机。

    后果?

    他脑袋里装满了怒火,只能想到杀死这位最富有的老妇人,然后逃离这座小镇,去哪儿,再说吧。谁都知道复仇是个圈,但身陷圈中的人们却无一例外被巨大的力量推动。

    诺亚踹开每一扇门,门中房间布置不同,却都看不到人影。

    不对。

    好像不对劲。

    他不断告诫自己,可脚步却无法停下,他的意识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了。

    他再踹开一扇两页门合起来的大门,房间里,东妮娅正坐在椅子上与谁交谈着什么。

    她看到诺亚,显得极度吃惊,然后诺亚走过去,抓起老妇人的头发,把枪口扣进了她张大的嘴里。

    没有枪声。

    但诺亚确实打出了子弹。

    他整具身体,从头到脚完全被复仇的快感所冲击,再也没有比这更加痛快的事情了。在从高文尔那儿得知真相,再到记忆深处的寻回真相,他被埋进了厚厚的灰土中,现在,他爬了出来!

    哈哈。

    哈哈哈哈哈!

    诺亚抬起头,大笑起来,但笑得也没有声音,只能看到他张大嘴巴,挤起眼睛,像黑白默片中饰演疯子的角色。

    他太激动了,以致于觉得听不到声音是因为耳膜同样被刺激覆盖。终于杀掉了害死自己父亲,害死自己母亲,还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舒爽感让他与外界隔绝,独身飘摇在梦境上。

    贵妇倒在地上,血泊积起。

    血。

    血……

    怎么会是黑色的呢?

    浓如墨汁。

    夜晚。

    他从那黑色的血泊联想到了夜晚,他转过身,看到窗外一片漆黑,惨淡的月牙悬挂穹隆,已是深夜。

    深夜?

    我记得……

    刚刚是白天才对。

    他跨过尸体,走到窗户边,看到一切又归于明亮,的确是白天。

    他回头。

    尸体不见了。

    只剩下墨汁般的血液在流淌着。

    不。

    不!

    我杀死她了!

    去哪儿了?

    诺亚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巴,眼神空洞。

    他把枪丢在一边,抓着自己的脑袋,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噢,我刚刚杀死了东妮娅,我刚刚为我深爱的家庭报了仇,是的,我为什么要杀人呢?要报仇,不是么,如果确认有血海深仇,不去报复,那还算是人么?

    但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呆在这座小镇上了。

    温莎家族的一切,会像洪水一样吞没我,我的余生,也许都要为抗争他们而活着,提心吊胆,行尸……

    好了,那又如何。

    诺亚站起来,痛快地自言自语,我已经和当时的自己不同了,我变得聪明,抛弃了软弱,也变得强大。来吧,来吧,你们只会让我变得更强,总有一天,我能杀光你们,我能——

    他的脸又变得极度痛苦。

    我知道这里是哪儿。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梦。

    就像那年一样,雨水滂沱,他目睹了雨果.诺兰曼死于矿洞坍塌,而后,他做了场梦。在梦里,真相隐去了,他得以像条狗一样躲在本瑟姆先生身后点头,逃脱了温莎家族的讯问。

    现在,又要做梦了么?

    诺亚突然狠狠对着自己脑袋轰了一拳。

    人体天生是具有保护机制的,人也许可以对别人用最大的力气,但对自己很难尽力,手臂会下意识阻止人破坏自己。

    第二拳。

    他的耳朵开始听到嗡嗡鸣叫,头有点发晕。

    第三拳。

    他与斯图亚特上雪山时,见到那个斗士会对着自己脑袋轰击,他以为那不难,现在发现委实他娘的难了,还好,只要死死咬牙,总是可以克服天生机制的。

    眼前一片空白。

    空白从中心为发散点,往周围散去。

    他甩了甩脖子,发觉自己正趴在地上,人影晃动,有双皮质的靴子横亘眼前,

    第四螺旋的老年魔术师,加西西国本土的觉者,年轻时因意外吞下某种血色液体而产生螺旋。他当时学会制造魔术,偷走他人的钱包,后来被捉住,由东妮娅.温莎解救,加入她的侍卫群。

    他苦心研究练习,每日不停制造魔术,在久远的年月中从第一条螺旋爬上了第四条,体内那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的螺旋状基因组在生成第四个圈后停滞了,无法再往上长出第五个复杂的圈。

    直到不久前温莎夫人告诉他,外乡的觉者们有更加直接的方法,服用血液。

    这简直快让胡子花白的老人疯狂了。

    在成为觉者的时候,他在那些缠绕耳畔的低语中没有疯,而现在却真要疯了,那是机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觉者到底有多么伟大,他得到了机会!

    古物,是么,他曾在探索中见过那样的生物,海岸边随浪花浮起的绿鳞鱼人。

    加西西国中许多无人问津的险阻之境,也许有很多很多那样的古物,等待着他的捕猎,那些诱人的血液,等待着他的饮用!

    而现在……

    他从思绪中缓过神,发现那个陷入魔术无法动弹的少年突然爬了起来。

    该死的。

    诺亚面色狰狞,一跃而起,他腰上的短刀不见了,但手腕里还藏着一把,他用那把短刀朝老人的脖子刺去!

    砰!

    一声枪响。

    诺亚有些恍惚。

    他右腿传来钻心的剧痛,手上失力,往前扑的动作中止,跌跌撞撞栽倒在地上。

    不是吧?

    他低头看。

    右腿的裤子破了个洞,皮肉也破了个洞,血从里面流出来。

    那声枪响后,一颗子弹飞射而出,直接钻入了诺亚的右小腿。他的腿很结实,也许只要用力抬腿,面前老人脆弱的头就会被他踢飞,但子弹无情,不在乎他腿结实与否。

    他再转身看。

    为什么?

    他眼睛里流露出迷惘。

    开枪后的余烟飘散。

    高文尔.林德微笑着,把枪递给旁边的侍从,对再次倒在地上,回头盯着他的诺亚说:“抱歉,诺亚,我不能让真话破坏我们那场友好的交流,就像我会对孩子失踪,悲痛欲绝的母亲说「我感同身受,比您更悲痛,女士。我会派出一切能用的人手为您寻找的,这里有两百多利,您拿着,千万别拒绝,这是我应该做的」,而真话是,「我亲手把你那呼吁不投票给我的该死孩子丢进水里,如果你再烦我,很快你的下场也一样」。”

    诺亚张开嘴,话梗在喉咙。

    高文尔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依然平和地说:“我想你该感谢我,因为你已经学到了这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