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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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静文虽然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还是催促道:“哪有你讲的人,自己先笑个没完的道理,那人怎么逗了?”



    “其实搞笑的事儿多了去了,反正级别越高的干部越可笑,这是国企的宿命?啧,搞不懂。你像有回开公司大会回来,刚进办公室,部长就吼了一嗓子——‘小潘,方总讲话,你怎么不鼓掌?咱们公司鼓掌3分钟不许停的规矩,让你当午饭给吃了?’



    ‘没吃啊?’哈哈哈——他没笑啊,那姓潘的脸,红得跟猪肝儿似的,紧着忙着说‘没吃,啊不是,我鼓掌了啊,部长,是不是3分钟就…’哈哈哈。”



    看着唐济渊又是笑、又要认真地模仿,樊静文再一次毫无顾忌地跟着大笑,随即说:“你就瞎编吧,谁能鼓掌3分钟,还公司规矩,人大会都没这样过。”



    “啧,不信吧,真的,还起立呢。没鼓掌的是另一个,丫挺的怕被举报了,立刻招了,说他不是故意,是第一下巴掌就拍得狠了,表带儿都给震开了,结果手表摔地上,还伸出手呢,给领导看,一个劲儿说‘您看您看,我这表蒙子都裂了,这表还是我女盆友送的生日礼物’什么的。”



    “那你们部门也太…太过分了吧,我还是觉得不至于,就听说过苏联呀,朝鲜那种国家,才有给领导人鼓掌不敢先停下来的,也都跟谣传差不多,反正我不大相信,西方好多媒体,就喜欢在这方面夸大其词。”



    “好吧,就算夸张的地方被你识破了,可为了你,打破我8小时外不谈单位事情的毒誓——我这破戒了都,你有什么报达没?不能干看着我损失巨大吧?”



    “呸,我求你啦?还毒誓,再说能有什么损失?”樊静文咯咯笑道,转而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景致,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着薯片。



    在这中午,或许鸟儿都歇息的一片沉寂中,虽然缺少了“鸟鸣山更幽”的深邃空灵境界,也还有“迢递人烟远”的平静松弛气韵。樊静文深深吸了一口比起城里干净些但也有限的空气,双手背身支在塑料布上,便注意到唐济渊也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样的方向。



    “又来了,第2次了,至少,人家诗人才这样子构思呢啊,看什么呢,傻乎乎的。”



    “不是看你朝那儿发呆,以为看到什么好景色了,所以——你别老吃那薯片儿啊,我给你弄个夹香肠榨菜的三明治吧,还是有回公司郊游,一同事教我的。”



    “还有这事儿,一定女同事——算了,不问你这个吧,我猜得出肯定不少人喜欢你,我爸今儿吃早饭时候还提起你,说记得你高中时候怎么一下子就长得精神起来了,个头高了不说,胖胖的圆脸,怎么就能变得有棱角了呢,还浓眉大眼的,虽然不算特白,反倒合适,省得像如今那些小鲜肉不男不女似的,呵呵呵。我发现尤其6、70年代出生的人,干嘛那么看不惯鹿晗这些人呢,张嘴就一万个鄙视,人家帅是天生的嘛,就算演技特烂,可漂亮不是他们的错啊。”



    鹿晗怎样无需上心,听到自己形象能得到那般赞许,满心得意中,唐济渊顺着她的心理说:“人一上年纪,都看不惯新鲜事物,这是必然规律,我们犯不着为这个多想。最明显的就是你像他们自己也用微信哈,可看咱们这样整天拿着手机发啊、收的,就瞧不上。我爸还说呢,咱们这代人除了游戏,就是偶像剧之类没文化的东西。他们上大学那阵儿,不上大学的特少嘛,一个个的就都特自豪,真以为自己肩负着建设祖国伟大未来的使命呢,说什么课外也不闲着,锻炼是踢球、跑步,文化是学习、看书,不是卢梭、孟德斯鸠,就是裴多菲、拜伦,呵呵。”



    “我知道裴多菲。”樊静文说着,孩子气地举起手,“那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诗就是他的。”



    “对,好像是,还是你知道得多。一开始我听有个‘菲’字,以为女的呢。我爸特喜欢另一句…容我想想啊,噢,是‘我的心思不为谁而停留 /而心总要为谁而跳动’,还有就是‘啊~’”——唐济渊煞有介事地张开双臂,‘污秽的伟大!啊,卑鄙的崇高’(注:这几句实际出自波德莱尔)。哼哼,这句像瞎说的大实话。说真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知道。其实他还提过不少,那我就连名字都记不住了。以前我爸让我读,我实在看不下去,太没意思了。再说,如今中国人谁看那玩意儿,还不得脱离社会了。”



    “那也不能那么说吧,你爸的说法我也听说过,80年代的大学生使命感特强之类的,出了那档子事儿以后全都变了。可话说回来,你那部长应该差不多也同一个时代的吧,还不也就那么回事?你刚才说他有好多特逗的,还有什么,说说呀,我就没缘分遇到这么幽默的头儿。”



    “幽默,他?别开国际玩乐吧,而且也没什么大意思。不身临其境吧,还真未必觉着可笑,而且说多了都是泪啊,你猜为什么,我们那部长就是看不惯姓潘那哥们儿,所以会看错,也没准成心让他不爽呗。我发现啊,在公司里要是惹领导不高兴了,嘿,太特么难熬了,而且吧,一旦被丫的不喜欢,你怎么做也都不顺他心了,尤其麻烦在哪儿你知道吗,就是你做得越正确,领导越恨你,因为没法儿批评,好显得他对啦,唉。”



    唐济渊一边说着,同时有条不紊地先用湿纸巾擦了手,撕开一包榨菜,小心地靠在一袋虾条旁,再取出一片面包,均匀撒上榨菜后,示意樊静文也擦了手,伸过来托着放好榨菜的面包片,他再将撕开塑料包装纸的火腿肠极小心地用水果刀切了几片码放到面包上后,才又取出另一片面包盖上——“哼哼,别看就这个,那也比薯片儿好吃多了,你尝尝,公司一哥们儿教的,单身30多年的光棍儿,能会什么复杂工艺的料理,是吧。”



    “可50来岁的老男人就教你这个?”



    “没50多,就30多,男人嘛,顾名思义,难啊,生下来就是单身。”



    樊静文又禁不住笑,这次还险些喷出面包渣来,抬起手作势道:“不是离你远,就打你了,净瞎说。”



    说者无心,“距离”的说法,令唐济渊今天头一次打量起穿着蓝色牛仔七分裤、黑色棉毛衫,清晰衬托出樊静文傲人的身姿。



    对方无意间抬头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也急忙看向自己身上,又摸了摸脸——“吃到脸上啦,不告诉有你好瞧的啊?”



    唐济渊红着脸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真的,我是…瞅着那边草里头什么玩意儿一蹿,这天暖和起来了吧,有长虫,北京这——”



    “啊!”哪里还听后面的话,樊静文惊叫一声,面包险些活了从手里跳出去。也忘了脏净地一手按在地上,让自己最迅猛的速度站起来,几乎一步就跨到唐济渊身旁,“哪儿,这你不马上告诉我?”



    唐济渊有心揽过她的腰身来说“不怕”,到底没有那个胆量,反而要做出镇静的样子,只管坐着说:“没事儿,蛇更怕人。对了,诗虽然咱不懂,把诗唱出来的本事,我还是有一点点滴,等我去拿琴啊——诶对了,你还没说想听哪首歌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