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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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田慧也摆手说:“我当然没意见,刚才那么说,也就是担心,到底那事儿才过去几个月,昨天又来那么个讲话——另外,歌词你们手头有?”



    然而,从未完整唱过任何一首英文流行歌曲的我,这时却心下全无自信了,不禁小声对王梦雨说:“就是,歌词也是个事儿,我还是回家找找有什么合适的吧,我有本《欧美金曲100首》,里面不少都还行吧。”



    王梦雨目光晶莹地凑近道:“那好啊,要不拿来一起看着商量,你也是,现在想起来,也不说今天就拿来。”



    韩靥噗嗤笑起来,说:“看你,把人家梦雨的慢性子都快给扳过来了。”我说:“不是没想,一开始觉得里面的不是太老套,就是挺难的我唱不了,不像在广播或者电视里看到的什么都有,你像昨儿我还在凤凰卫视里看着一个“70年代上榜名曲”的节目,有不少特好听,记得有一首叫《torn between two lovers》,挺舒缓,但是特流畅那种,旋律也好,不过可惜,是女声,我唱就可笑了。”



    “torn between?torn是什么意思?”韩靥扭头问同桌。不只项婷斐,大家都摇头,纷纷说着不知道,王秀茵则问我拼写。



    “t-o-r…n,对,torn,我没查,光听歌儿好听了。”



    很快有同学盯着《牛津双解词典》大声说:“tear的过去分词形式,不是眼泪,是‘撕’,就是‘撕扯’的意思。”



    胡钟煦捋捋头发,含笑说:“那就是‘撕心裂肺’呗,刚才岳清辉说那歌名有什么‘lover’?这种格调儿,恐怕如今咱中国的思想要求,审核上够呛,而且歌词可得看好了,欧美的歌儿,可不好说,人家那儿什么条条框框的都没有,也就什么都敢招呼了。”



    “谁会听歌词去,我中文的歌儿都是听个热闹,别说英文的了。”



    王梦雨听到王秀茵的说法,也在位子上坐正的同时自言自语地说:“就是,谁会这么找茬儿似的挑理?肯定不至于。”



    胡钟煦笑笑说:“我也就是这么一猜啊,不是又赶上今年多事之秋嘛,再过个10年20年的,没准儿咱中国也开放得,比人家欧美日本还没规矩了呢,至少昨儿讲话的那老家伙,肯定没市场了。”



    我看看意态平和、面容倦怠的胡钟煦,心里却一味地相信,中国绝对会越来越保守。



    如果说胡钟煦的预言,竟然蒙对了至少一半的话,我不知道如今该怎么置评自己非常武断的看法,也许人都容易想当然,毕竟1990年代以前,几无一个国人会想到短短10来年后,贫穷千百年的中国普通百姓也能购置私家车、甘愿巨额贷款地买进房产,哪怕土地永远“国”有,自家只是70年的使用权。



    当然,比起我的自以为是,更为偏激的说词,在即便把控严密的中国,也能在网络中时常可见——“



    



    据偏颇的分析说:民族主义情绪,



    其煽动来自......



    (略去中间148字)



    因此,有这样上不封顶、下无止境的范例,



    狂悖与暴躁,从强势中并立,



    谄媚和阿谀,攀附着扭曲的心机,



    一步步踩着良善真知把围城建起。”



    



    当我把这段对我的一篇报道进行的评论给霍庆芳看后,她的反应,最初令我觉得过于小题大做了——



    “哟,你报了什么,有这种评论,文审那发现了,肯定要看原报道的,你可别报了不合适的,那了不得——”霍庆芳说着,还双手食指竖到头上。



    “怒发冲冠?呵呵,不会,肯定笑逐言开。”我极为放松地笑起来,自信地指指自己的显示屏说:“就是编译的一篇日媒评论很快要正式下水的辽宁舰的——是说4月哈?里面可都是挑的人家媒体夸辽宁舰怎么怎么装备牛逼、武运长久,还说就像当年致远舰造访长崎时候,给日本人带来的心理冲击一样,这要领导不满意,那我可就说真…那不麻烦了?”我小心地猛然降低声调。



    霍庆芳似笑非笑地撇撇嘴,再耸耸肩说:“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不是你说的,前些天交上去的命题文章,领导不满意吗?”



    “那篇《生在中国》?我没说领导不满意啊,我就是说怎么交上去以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霍庆芳脚下一个用力,很习惯地坐在转椅上凑过来说:“这就是不满意的无声警告。你注意过咱们公司每层过道那块儿,不都有个像小客厅似的区域,那里贴着好多东西吧?”



    “贴东西?不知道,没注意过。”



    “嘿,要说您这岁数还这么心大的可不多,反正每层不太一样,咱们这个3层吧,除了每个月发稿里表现好的前五名名单,就是各个部门评出来的优秀稿件,还有领导要求写的东西,如果认为达到要求,都打印了贴到上面。4楼呢,是党员干部整理的宣传,就是些为什么中国才最民主,社会主义优越性什么的,还有就是社会正能量之类的‘新闻’,内容的花样虽说不多吧,反正1、2个星期就有变化,还别不当回事,有时候领导哪里心理不对付呀、或者特兴奋了,指不定遇见谁就问看了有什么想法呢,你可别忽视了咱这媒体的性质。”



    “噢,还这样呐。”我有些后怕地频频点头。霍庆芳又笑道:“当然也不用太看重啊,能应付上一两句就行,像个心理负担了也没必要,能贴上去的,说实话也是少数,但确实给领导的印象,那可就差别大了,你应该文笔不错吧,我们还都说你的肯定贴出来呢,写的什么?”



    我仅用眼睛的余光也能察觉到她旺盛的好奇心,然而自知那种文章属于“铁骨铮铮郭沫若”的范畴,本就很是见不得光,领导没瞧上,我大概只有庆幸的资格,于是自嘲道:“没什么呗,所以人领导瞧不上了,再说,跟你就不说内容了,这拍马屁呀,不喜欢有人旁观的,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儿,是吧。”



    霍庆芳猜透心思地微微一笑,回了自己位置。我的注意力,又完全回到了稿件编辑中。



    随着两周多的摸索,我渐渐明白了所谓新闻,无非对世界上大家都认为是刚刚发生的重要事项,以大致一样的内容、基本不变的文字罗列出来而已。如果非要标新立异,展示作为一家媒体独立存在的意义,就需要在很多风格不同、立场有异的中外媒体报道、分析、评论之中博采众长、集思广益,但切忌盲目地自我发挥、漫无边际。毕竟行事讲究“严谨”的中国,一切言论都要在合适的框架下,“忠诚地”标榜出“新”,“和谐地”树立起“异”。在这样的难度要求下,有时候即便老手,也会不经意间犯下错误。反倒是我这样的行业新人,会随时战战兢兢地恪尽职守、不越雷池半步。



    不过,正所谓“常在河边鞋必湿,小心犹恐被人猜”,哪怕是我认为根本不可能犯下这类问题之人,竟然也难逃此“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