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字体: 16 + -

第68章 丧门神

    镇宅。这倒也的确能解释,为什么琅琊剑会突然离开我,飞到这里来的原因。

    琅琊剑本是件大杀器,再继承了历代主人厮杀疆场征战八方的气概,这种与生俱来的好战特质和对邪祟的驱逐本能,当初在张家的那座陵塔里,就已表现得十分明显。所以,既然他能感知到能引来天雷的邪气,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那么,梁小蝶到底借着罗子衡的手,把什么给带到罗家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过那口野棺材。但很快被我否决,若是野棺材能招来天雷,那会儿在西山上,琅琊剑早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正琢磨着,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哭声,让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在风里显得十分模糊的声音,甚至我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有人在哭,但那细微声音传来的一瞬,之前让我手臂上汗毛根根竖起的感觉,又来了。

    我不由立即朝窗外看去。就见原本昏暗的天际处,露了一线白光。

    像是阴沉的天气在晴朗化,可是头顶云层里依旧滚动着阵阵闷雷。

    再细看,哪里是白光,那是一片白雾。

    从罗家高大的围墙外缓缓升起,一眼看去,苍茫的颜色的确如白光般撕开了天与地的交际。雾气中带着股腐肉和酸醋交杂的气味,即便还离得很远,都让我闻得清清楚楚。依旧有哭泣般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我正努力用自己的眼睛往那团浓白深处看时,听见释方轻轻一声笑:“呵,厉害了,丧门神啊。”

    丧门神,说是神,但更多人把它视作为鬼。虽然世间到处是关于它的传说,但从没有人见过它到底长什么样。自然,也绝不会有人愿意遇见它,因为但凡遇到了,非死便是连遭厄运。所以与其说它是神,名声比恶鬼更可怕。

    虽然我比人类命长得多,从出生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丧门神。

    如今突然听见释方说出这个名字,不由朝他看了一眼。

    明明只是个年轻和尚,怎么见识比我这个多活他几百岁的妖怪广那么多。

    不及细想,眼见他忽地站起身,取回袈裟从窗口一跃而出,我忙也恢复人形套上衣裳,跟着一起从窗口蹦了出去。

    和尚一路而去的方向,果然就是刚才天雷劈打的地方。

    那方向随风飘来一股浓重的硫磺味,气味飘过之处,草木枯败。

    但没人留意到这一点。所有人都集中在那间被雷击中的屋子之外,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神情看着那栋顶端穿透,半边已成黑炭的房子。

    到底是官宦富豪家的房子,焦成这样,但没有燃烧起来。因为用的料子好,不是青砖就是金丝楠木,所以那么大的雷,激起的火星子没能持续燃烧起来。

    所以让屋子和里面的东西保存得还算完好,尤其那口被罗子衡不顾忌讳带进来的棺材,和棺材前那把傲然独立的琅琊剑。

    但当病重的管家在旁人搀扶下一路匆匆赶来后,见到眼前的情形,脸登时就白了。

    扑通一下对着这间残破的屋子跪了下来。他一跪,所有仆役霎时跟着跪倒一片。

    而从他哭哭啼啼的话语,和屋子里被炸剩下的那些残存物可见,这间屋子不是普通的屋子,而是罗家的祖宗祠堂。

    刚才那道雷,不仅让祠堂开了天窟窿,也烧坏了所有的祖宗牌位。

    真真是不吉利极了。

    而,凡人只能看出它的不吉利,我却能看得更多一些。

    这屋子本是位于九星藏珠中风水最好的位置,它是整个宅子的纳福之地,也是跟原本安置在正堂里那道金刚轮遥相呼应,形成绝好庇护的镇宅屏障。可是由于金刚轮裂开,‘六煞’位被破坏,祖宗牌位又全部被天雷烧毁,这座原先几乎是在风水学中堪称固若金汤般的宅子,一下子分崩离析,而它原先的风水布局,经过这一番变化,已变成一个……

    一个该如何形容的东西呢?

    我听着老管家颤抖的嚎哭声,思路被打断,不由捏了捏被周遭气味熏得酸胀的鼻梁。

    这会儿所有人都跪着,唯有我跟和尚两人像两根蜡烛插在原地,这氛围让我着实有点不舒服,所以挪动了下脚我正想说些什么,但见老管家抹了把泪,看向我身旁的释方:“大师,知不知晓方福去哪里了,他不是说要带你们去看少爷的么,这种时候他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说完,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一边流着泪一边摇晃着起身,用力朝身旁的仆役指了指:“还傻愣着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去知会少爷!”

    “是!”仆役忙也站起身,匆匆便要往罗子衡住处跑,不料还未迈步,被释方伸手轻轻一挡:“管家,”目光越过那仆役,释方对他身后的管家道:“先别着急去告诉你家少爷,这会儿你先带着所有人躲到安全地方去,看看这天,等会儿恐怕还会落雷。一切,等着天气安稳了再说。”

    他的话立时让所有人都匆忙站了起来。

    神色惴惴,面面相觑。

    打雷司空见惯,只要不在荒郊野外,原本并没什么可怕。但自从先前亲眼目睹了天雷那么大的阵势和破坏力之后,如今这些人,谁都不敢再把打雷这气象,仅仅当做一个只需躲在屋里就可安全避开的简单东西。

    与此同时,半空云层内闪电忽现,闷雷声滚滚再次传来,登时令他们脸色更加难看。

    所以没等老管家说些什么,几个身份略高些的仆役回过神后,立即连声附和着,一边立刻簇拥着老人往着远离这栋屋子的方向急步离去。

    老管家一走,其余人几乎是瞬间就都做了鸟兽散。

    独留我跟释方站在原地,所以沉着气等到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我立刻往屋里跑了过去。

    经过那口棺材边时,我下意识朝它看了一眼。

    棺材盖严合着,从表面看不出、也感觉不出什么来。所以只是一瞥而过,我最终的目的,无非只是那把剑罢了。

    琅琊剑,就安插在棺材头的位置。

    修长的剑身,三分之一的部分埋在祠堂地砖下,竖立在漆黑棺材头上那个猩红的‘奠’字前,有种傲世孤立的萧杀。

    这让我在站到他面前时,有那么瞬间犹豫了下。

    险些没能伸出手,但最终还是擦了下汗湿的手掌,握着剑把往自己方向用力一抽。

    不料这力道非但没能将他从地里抽出,反而因着股巨大的反扯力,让我不由自主往他身后的棺材上扑了过去。

    额头险些撞在棺材头上,幸而一只手抓住我衣领,把我拉回了原地。

    “早跟你说过,他是在镇这宅子,你现在如何动得了他。”

    身后传来释方的话音,我没回头,掸了掸自己被他抓皱的衣领:“真蠢。这宅子里的因果因这宅子里的人而起,他何必为了人类所造成的事端去浪费时间。他再怎么厉害不过是把器灵,怎么去跟一个神斗……”

    话还没说完,突然我呼吸一窒,因为一股腥膻酸腐的气味在窗外猛吹入那股冷风里,冲开原本浓烈的硫磺味,直逼进我的鼻腔。

    与此同时,我发现窗外的环境比之刚才我的所见,多了些什么。

    是周围原本被乌云压得昏暗的光线,突然如豁然开朗般渗入一片白色。

    白森森的雾气,无声无息渗透进罗宅大院,无声无息在几乎让人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将这方天地,包围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所以一下子,四周似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原先的闷雷声,风吹草动声,任何不易察觉却也不易忽视的声音,就在那股气味进入我鼻子的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继而一点细碎哭声突然从窗外响起,打破了周遭死一样的寂静。

    呜呜咽咽,如同一个心碎之极的女人,在某个角落以一种竭力压抑的声音,宣泄着心中难以抑制的苦闷。这哭声时而轻时而重,时而又仿佛那不是哭,而是一种类似哭一般的笑。

    “呜……咯咯……呜……咯咯咯……”

    当这似哭又似笑的声音近得几乎就在我身旁那道窗前,突然释方将我往他身后一拉,继而抬手将锡杖重重点地,伴着清脆一阵金属撞击的声响,原本洞开着的门窗一瞬间全部嘭然合上。

    “呜……”

    隔着窗,外面呜咽的哭声显得有些沉闷。

    有什么东西轻轻剥啄着窗板,不过声音虽轻,那是因为楠木窗板足够厚硬的缘故。又因透光处用了玳瑁而不是寻常人家的纸,所以无论外面剥啄着窗板的是个什么东西,一时半会儿挠不进来。

    我松了口气。听着外头持续不断的声音,心说,原来传闻里让人谈之色变的丧门神,其实不过就是如此而已,它甚至连门窗都破不开来。

    然而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我发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竟又都竖了起来。

    不仅如此,总觉得身体上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让我在释方回头对我说了句什么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听见。

    只下意识抬起头,缓缓往上面看去。

    一眼看到头顶上方那道被雷劈开的屋顶处,我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