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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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

    树叶还有些许绿色,午后暖阳还可享受,村野间就人影晃动,朱门只知暑寒,而对于井野之人一年中往往更重视秋日。

    北方人对天气异常敏感,少了几只蚊虫,多了几阵细雨,这明明距秋祭还有好些时候,亚登的人们早已在农田忙个整日,毕竟北陆的秋日会去的更早,提前等待风铃响起,但却能好好准备一年一次的丰收节日。

    像太阳一样的金色麦浪刺得高文眯着眼睛,他踩着雨后的软土,听着田野抱怨声,小心避开遇到的每位熟人,藏在还不算稀疏的树影中,低头思考着什么,直到闻见熟悉的烟味,冷的。

    石屋屋顶烟囱飘出缕缕白烟,听不到叮咚的打铁声,果然,门前水缸中的柄柄长剑泛起片片泡沫,只有阵阵鼾声传出,惹得屋内年轻人尴尬不已,不停踱步。

    这种情况,高文叹了口气,转头走开。叫醒老头子舒服的是那年轻人,遭罪的可是他自己。

    高文掩住眼睛抬头望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候,消磨时间可成了最大问题。好像一束白热的光线聚焦于高文,短短一条街就走完了高文所有耐性,脑子昏昏沉沉,索性就着得之不易的树荫,偷得一时清闲。

    纵然是秋雨后的冷日,高文还是,“最讨厌阳光了。”

    黑暗填充世界,然而不知哪处的光点,给单一的空间赋予了一丝另类色彩,接着不断扩张,黑暗在消融,面对这一切,压抑,愤怒,无力。直到光色接触到了高文,那是,丝滑,痒痒的感觉?

    移开手臂,透过眼缝,红阳流连。待到全部睁开,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鼻尖的发尾在主人的操纵下不停打转,一席秀发紧贴右脸,而下的一双动人眸子中正有一个害羞男孩不知所措。

    忙碌的日子里街上很是冷清,所以树下奇怪的男女并没有多少引人注目。

    “拉……拉莎姐姐!”

    “嘻嘻,虽然还想再看会小高文的睡脸,不过时间很晚了呢。”嘴中轻呼的微热气息拍在高文眼睛上,有些痒,让高文身子扭了扭。

    “你也只大我三岁吧。”高文嘟囔着。

    “哼哼。”拉莎充分发挥了身高的优势,双手抓在高文头上不停揉搓。

    “喂,别,唔……”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刘海下漆黑的眼睛,很漂亮,幽暗深邃得像黑曜石一样,盯着这双眼睛,仿佛……

    一时无语。

    “啊!”拉莎突然站了起来,低垂着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脸微微泛红,像男孩一样拍拍屁股的尘土,又摇着脑袋,跺跺脚,还好只有高文一人看见镇长千金如此不淑女的行为。

    “好啦,我也该走了。小高文也回去吧。”拉莎拿起地上的白皮书,飞也似的逃走。

    “惨了惨了,错过晚饭了……”浅浅的祈祷伴随身影一同远去。

    逃兵样的拉莎令高文摸不清头脑,只知道拉莎白色裙边的泥土被发现肯定免不了一番训斥。

    直起身子,高文向远方望去,眼睛透过指尖,将今日最后一丝暮光捋过。

    此时还看不清星光,光暗在地平线在做最后的交锋,缕缕阳光消逝在天边,令人舒适的夜晚就这样悄然降临。

    “哼。”高文眯着眼睛,感受被黑暗包围的丝丝道不出的感觉,就像从淤泥挣扎中终于跌入池塘一样。

    新生。每每到了夜晚,高文总会有这样的感觉,四肢,眼睛,头脑,摆脱了枷锁。

    亚登的居民早已回到家中,点点烛光从薄窗透出,守夜人还未出发,这一刻,屋中些许吵闹声同秋风协奏,达成一片日常的宁静。夜晚的风云变换总是不惹人注意,一点一滴,片刻间淅沥的秋雨冲洗昼日的最后一丝温度。

    高文手脚并用,爬上了漏雨的高树,轻轻一跃,踩在还不算湿滑的砖瓦上,然后,顺着大风,起步,奔跑,在紧凑的屋顶间,享受黑夜下的自由。轻微的碰撞声像躲雨的夜猫慌不择路,在一片屋顶来回穿梭。

    雨不大不小,抚过高文发梢,脸庞,被甩在身后,落在屋檐。夜越来越黑,而高文速度越来越快,细眯着眼,点点烛光在他眼中只余一根根曲线。一人在雨下奔走,如同善舞的夜猫。

    越过了闭门的市集,飘过高耸都教堂,来到了镇子中心,钟楼。百米有余的钟楼全由石砖所成,柱型墙面被切割一般,在雨水浇灌下光滑无比。

    高文身体微微发热,心脏有节奏的响动,风雨的交集中气息依旧一丝一缕的平稳呼出,无光的眼睛融于黑暗。

    高文抬头望着耸立的钟楼,后撤几步,助跑,蹬墙,蹬墙,蹬墙,连住三脚已经上了十余米,像壁虎一样紧抓陡立墙面,又是手脚并用,弓着腰,左扭右扭,在湿滑的墙面缓慢向上攀登。

    衣衫早已尽湿,与墙面的紧密摸擦不住发出接连的“咯吱”声,但这份紧致的规律声调在攀达一半左右之余突显点点缓顿,而仔细看去,高文双腿点点颤抖。

    “唉。”高文一声叹息,抬头向塔顶看去,硕大风钟在风雨之中也不曾有丝毫撼动与响声,静默的嘲讽,嘲讽身下万般不自量力之人,而这不算太远的距离仿若天堑……

    虽然高文心中有所放弃,但是双手还在不知觉的向上挪动,速度同频率明显降低,到现在,只动一丝仿佛划过千年,向上浅移似负千斤。然而,他依旧慢慢攀爬……

    直到丧失对时间的概念,停顿一时,又或停过一刻,不得而知,而在高文感官里,很久很久,才能晃动四肢,所掌握的散发出的力度渐渐模糊,到最后,疲惫的身体累及昏沉的脑子,忽然空白,如遭雷击,仅仅一刹那的松弛,瞬间的断点,让高文像被射中的飞雁一样径直坠落。

    “哦呼。”高文轻叹,紧闭双眼,四肢尽力摊开,尽享与空气的摸擦。

    静默雨夜,无人注目。高文在短暂的空中,勉强感受这雨的无情和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