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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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饮

    夜风轻拂,花枝摇曳,怡人清香仿佛随着那一缕缕微风弥漫在天地间的每个角落。

    结界中男子的脸随着少年每一字的吐出发生着细微的改变,当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碧色的眸子已不见任何轻慢的神色,目中杀机弥漫。

    “你和鬼鸟神凤是什关系?”静默良久,他微微收敛了杀气,面无表情地问。

    “她是我的母亲!”幽明月稍有迟疑,仍是淡然回答。

    男子闻言微微一怔,仔细打量着少年那张硬朗英挺的脸,眼里有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噢?原来你就是夜叉国的三殿下幽明月?”

    幽明月不答,只是微微晗首。

    “听说你是个可怜的凡间弃婴,从小被鬼鸟神凤收养,却一直谨身自持,不愿食人精血……”

    “我是被抢来的!”似乎不想听后面的话,少年立刻用简短的解释截口。

    仿佛注意到幽明月漆黑一片的眼眸深处埋藏的阴暗妖邪,他既而微嘲地笑了起来:“既如此,你现在又为何要秉弃所谓的道德人性堕入魔道,成为她的走狗?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此执行她的指令?”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幽明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冰雪雕刻的五官僵冷而麻木。

    微微诧异于少年对自身情绪的惊人控制力,七星鬼却没有再问。

    “我想你应该知道,三百年前我落败被驱逐于此地时,你母亲也来讨过这壶酒,结果……”话语微顿,七星鬼冷冷一笑,眼中不无得意轻鄙之色:“虽然趁着战后防御薄弱巧妙避过了我那些下属,却还是被我一刀斩去了两颗脑袋!”

    幽明月沉默着,只是缓缓收回目光,似乎在等待着后面的话。

    “她有九颗脑袋,少一颗两颗也没多大影响,而你呢?你只有一个头,掉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仿佛知道对方的心思,七星鬼也不想多废话,森然语气透出的威胁不言而喻。

    “所以呢?”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畏惧,分明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却让人莫名听出了几分挑衅。

    “所以?”七星鬼微微笑,笑容阴沉,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他的四肢忽然从血水中跃起,随头颅一起和躯干中的断口相接,破损的皮肉筋骨竟以看得见速度生长融合在一起,而结界底部的血水在破碎的胸腹愈和前倒贯而上,一滴不剩地没入体内。

    结界轰然破碎,一具属于男子的完美躯体缓缓飘落地面。

    “我的妈呀!”身躯成形只在片刻之间,没想到七星鬼竟是毫不避讳,杨水心猝不及防,连忙如同被针扎了般蒙住双眼,尴尬地转过身去。

    稳键的脚步声徐徐响起,幽明月端坐原地,挺直的背脊纹丝不动,然而藏在袖中的右手却悄然紧握。

    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他相信七星鬼不是笨蛋,却无法知道那个男子是否足够聪明,如果这个老妖精一时犯傻选择突然动手……

    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一丝不挂的男子毫不在意地坐于樱花案的另一侧,骨节分名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点,洁白晶莹的酒壶和酒杯便凭空显现。

    “想喝七星泣血醉颜红你还不够格,但普通的樱花酿还是有的,喝完这壶就趁早离开,看在与你母亲曾同侍一主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杀了我那么多属下!”这一次他的声音一如酒落空杯般平缓而稳定,没有了之前的嘲讽轻蔑,亦无恐吓威胁,仿佛只是在平静劝说着不懂事的后辈,然而低沉的语气却让人明显觉出不可抗拒的威严。

    晶莹清亮的酒水从壶口缓缓流出,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空杯之中击出悦耳的泠泠之音。

    “我替阁下除去了天水境内的一切麻烦,难道阁下就是打算这样谢我?”悬在半空倒酒的手血迹斑斑,幽明月看着面前的酒杯一点点斟满,僵冷的五官仿佛石刻。

    七星鬼目光倏然一顿,抬眼之间神色微寒,凛冽的气息犹若实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声色未动,抬手递过一杯酒:“据我所知,三百年前若不是你的这些心腹暗中背叛了你,身为妖界九大战将的七星鬼根本不会在短短数月内惨败,落得如今这步田地。明面上是在此地守卫着重伤的你,其实他们才是你的第一重囚笼!”

    讽刺的话却因语气的麻木空洞而失去了该有的促狭意味,七星鬼微微一振,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僵硬,仿佛被戳到痛处般陷入了沉默之中,眼中寒茫渐渐凝聚,当年惨烈的一战历历在目。

    然而,失神的沉默不过片刻,男子的面容很快恢复如常:“你说得不错,可那又如何?即便你帮我铲除了这些叛徒也是无济于事,神魔岭外守卫重重,我和我的妖兵妖将根本不可能逃离这里,摆脱夜叉国的囚禁!既如此,我又为何谢你?”

    幽明月抬手将另一杯酒举至唇边,小巧玲珑的杯身反照着柔和的粉色:“三百年前那场大战虽以父皇的胜利告终,但帝国兵力也损失惨重,阁下以神魔岭之妖邪诡谧负隅顽抗,抵死不降,父皇不得已将神魔岭划分于阁下,并与阁下约定从此互不侵犯,不得妄动干戈!”

    语落,少年一仰首,清冽的酒水香甜绵软,瞬间滑入干涩发苦的喉中,如同甘露落在久旱的土地之上,让人心生渴望。

    “你对夜叉国的历史到是了解颇深!”手中酒杯轻晃,七星鬼的笑总是带着三分冷意。

    “阁下应该知道当时父皇仓促罢兵的真正原因,绝不是神魔岭众妖的抵死顽抗!”没有理会对方的跑题,少年头也不抬地道。

    “哼!不过是因为西方流鬼国恰巧得讯,欲伺机而入”微微沉默片刻,七星鬼冷笑,将酒杯举起,沾了沾唇:“而这三百年来他们一直守约没有异动,也不过是因为流鬼国至今仍在虎视耽耽,无端冲突只会让旁人得利!”

    “七星鬼大人果然心如明镜,但你可能不知道,流鬼国近来行踪暴露,被中原数大修仙正派围剿,已是自顾不暇,国主和大殿下秘密谋划,欲借此机将神魔岭彻底铲除,以绝后患!”幽明月空茫的眼神随着这番话悄无声息地变的尖锐起来,唇角扬起了微弱到难已察觉的冷弧。

    “什么?”手指不禁微微一颤,清亮的美酒从杯中荡出些许,洒落在娇嫩的樱花瓣上,如同珍珠般滚动着。

    七星鬼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振惊,这显然是个绝密的消息,竟连自己安插在王宫中的内线都未曾发觉任何蛛丝马迹,或者说……他们已暴露身份被秘密清理掉了!

    从未想过夜叉国会一直遵守约定,所以他一直谨慎观察着神魔岭外的一切动静,甚至费尽心机将自己的棋子埋入那个森冷险恶的皇城之中,极尽可能地去捕捉一切有利或不利的消息。

    没有人会来整救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隐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静静等待着时机。

    而现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沉默的时间很短,男子以极快的速度瞬间收敛了情绪,语音微沉。

    “我只是想让阁下认清自己的处境,以便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说来母亲大人与您也算是忘年之交,总不能坐视不理!”平静的声音不卑不亢,听在耳中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古板冷硬。

    “哼!说得到是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和幽夜之间的那点破事!”看幽明月一本正紧地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七星鬼冷哼一声,面有愠色。

    他心里很清楚,帝位虽仍在夜叉国主手里,但现在真正持政可以说是大殿下幽夜。

    国主年岁已高,非常倚重这个酷厉枭勇的大儿子,很多事都会听从幽夜的建议,甚或直接交给他处理。

    而幽夜野心勃勃,绝难容下异己之人,所以他才是鬼鸟神凤最大的敌人!

    如果幽明月所说为实,此次的密谋也定是幽夜的主意。

    “不管母亲是何用心,七星与泣血联手对你而言必然个难得的机会,或者说是唯一的机会!”丝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满,幽明月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

    “我还真没看出万年前大名鼎鼎的泣血鬼,是个不计前嫌的君子!”手指拨弄着杯壁,七星鬼悠然抿着酒,道出鬼鸟神凤当年在九鬼中的名号。

    “当年母亲初入后宫立足未稳,而阁下历经苦战元气大伤,贸然结盟只会给双方引来祸患,事后母亲自知失了分寸,又念及阁下未曾泄露她的身份,所以并未怨恨七星鬼大人斫首之举!”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身体愈发虚弱,少年的语气慢慢有了些微起落。

    “但今时不同往日,三百年的休养生息,阁下早已妥善布署一切,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母亲也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站稳脚跟,将势力扩张到极至。”隐瞒了鬼鸟神凤伤重垂危的秘密,幽明月从容冷静地分析。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啪”地一声轻响,杯底不轻不重地扣在樱花案上,七星鬼上身猛然前倾,双眸流转着邪异的碧光,仿佛是两柄出鞘的妖刀,冷冷逼视着面前的少年。

    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幽明月再一次执壶倒酒,一口饮下。

    血潮仿佛是刹那间涌现在脸上,少年唇色绯红,瞳光微有涣散,身子却依旧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三杯……够不够?”声音不知何时变得低弱,幽明月神色恍惚。

    “不够!”七星鬼的眼瞳缓缓收缩着,脸色沉了下去,短短两个字却透出让人颤栗的狠绝。

    “好!如你所愿!”然而,幽明月却笑了,如血殷红极尽妖娆地绽放在俊颜之上,这个带着三分醉意的笑仿佛燃烧的曼珠沙华,有着慑人心魂的魔力。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四杯连灌,毫不停歇!

    最后一滴残酒从壶口缓缓掉落,少年悬在半空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上血潮翻涌,仿佛能挤出血来。

    “啪!”

    似乎终于支撑不住,莹白的酒壶从手中滑落,碎裂在樱花案上。

    七星鬼的脸色变了,他怔怔地看着这个少年仿佛饮鸠止渴般喝着自己给的毒酒,半晌沉默无言。

    “噗!咳咳……”一口鲜血喷出,幽明月微微弯下了腰,手按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杨水心一直在旁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虽然听不太懂,惊诧之余却也不敢多问。

    虽然背对着他们,此刻也听出了幽明月的异样,但碍于某个非常不文明的家伙也不好回过身去,只能出声急问:“喂!你怎么了?”

    “咳咳……我把命交给你,如果……如果你还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很久才稍微平复紊乱的气息,少年一手撑着桌案,微微喘着气,没有理会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