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争序章黑暗圣子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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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罗战役

    一

    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莱恩哈特公爵重掌伊夫堡以后,一切事务都变得井井有条。效率低下的局面结束了,人们一言不发的进行着准备工作。新兵们的神色中带着紧张、兴奋和跃跃欲试,而大多数老兵则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他们曾在死去的战友脸上见过许多次这种神情了。

    本拟定五日之内做完的工作在三天内完成了。明天就是出征的日子。晚上,杰拉尔德来到地牢里向医生告别。他给克里夫医生安排了了一间尽量舒服的牢房。在他的关照下,医生没吃到什么苦头。

    “医生……我很抱歉,但您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公爵一向老成持重,爱惜百姓。这次的事情实在让我始料未及。”

    医生摆摆手“别自责了,杰拉尔德。这不是你的过失。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我们一同经历了许多事,可以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我了解你的为人,你并非愚忠之徒。我相信你不知道公爵开战的计划。”

    “是的,医生。我完全没想到。在此之前,伊夫堡的总体战略是防守,贸然开战不仅胜算渺茫而且在皇帝面前也决说不过去。”

    “确实如此……”医生沉思着“你发现没有,公爵在康复之后变得有点不对劲。”

    “是的,大人说话的语调变得非常怪异,表情也是冷冰冰的。这几天他除了下令几乎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他大病初愈才这样的。”

    “大病初愈……中风确实会导致一些语言障碍和肌肉僵硬,但我以医生的身份担保,虽然公爵的症状和这些很相似,但绝不是一回事。”医生压低了声音说:“我恐怕那位神秘的怪医,萨缪尔伯爵正在策划着什么阴谋。我被押走的时候正巧看见了他的表情,那一幕让我永生难忘,那是一种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得意。”

    “不会吧,先生!难道是他挑唆了公爵?那他一个外国人能在战争中获得什么利益呢?”

    “我不知道。”

    “难道是他鼓动帝国和联邦开战,然后让自己的国家坐收渔利吗?不……不会的,他的国家隔着大海,远在几千里之外,我们开不开战对都他们没有任何影响。那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怎么让公爵如此对他言听计从的?”

    “杰拉尔德,先别想了。对于此事我也十分怀疑。但如今战事不可避免,我们只能事后补救了。听着——”医生凑近门上的探视孔道“我们应该彻底调查这个萨缪尔伯爵,但不是现在。这次战役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我们可以从伯爵的出身开始查起,如果他的出身是编造的也没关系,我还有一条线索。你注意他一直带着的那枚红宝石戒指了吗?那可不是来自什么东方国家,而是帝国在金鸢尾花王朝初期颁发给有功之臣的,顺着这条线索我们肯定能查到一些头绪。”

    “医生,您言之有理。但我不准备让您在牢房里待到战争结束以后。”杰拉尔德一挥手,跑过来一名军士。他动作麻利,显得精明强干。“医生,这是伯格。我现在就放你出去,伯格会带你逃出城堡。明年二月,咱们到首都汇合,我在那里有几位朋友可以协助您一起调查。”说罢,他拿出钥匙,轻轻打开牢房大门“快走吧朋友。”

    “不不,”医生说道“你会被公爵怪罪的。”

    “别耽误时间了,医生。明天就开战了,因为看守不严而跑几个犯人是常事。而且以我的身份,即使公爵知道也不会治罪的。快走吧!”

    医生不再说什么了,他和杰拉尔德握了握手“明年二月见,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罢医生一转身,跟着伯格轻手轻脚的走出牢房,两人从杰拉尔德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逃跑了。

    送走医生,让杰拉尔德心里获得了些许轻松。但他和自己真的有能力阻止这场阴谋吗?自从萨缪尔伯爵出现以后,所有事情好像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让人捉摸不透。

    杰拉尔德叹了口气,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二

    第二天清晨,一场大雾不期而至,伊夫堡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人们打开窗户,浓雾似乎要翻滚着冲进屋里。

    与以往不同,今天的军事会议显得格外简单,莱恩哈特公爵临时取消了向导官,没有向任何人交代行军路线和作战目标。公爵特别邀请萨缪尔伯爵随军同行,伯爵欣然接受邀请。这更加深了杰拉尔德之前的怀疑。

    军官们有点不知所措,但没人提出异议。谁都知道在伊夫堡忤逆公爵的下场。克里夫医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军就在一片迷雾中出征了,没有路线图,没有方向,更没有目标。所有人都跟在莱恩哈特公爵背后心怀忐忑的进行。而说来也奇怪,这场大雾像是存心要见识一下战争的场面,一直与部队结伴同行。

    五天急行军之后,部队到达一片密林,雾终于散了。此时天色以沉,一轮新月升上天空,宝石似的群星环顾四周,银河在云端发出飘渺的光芒。

    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但公爵没有下令停止。士兵们只好拖着疲惫的步伐继续前进。

    穿过森林,士兵们大惊失色。

    先头部队的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城堡。城堡上空黑烟弥漫,叮叮咚咚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城墙上是一门又一门黑洞洞的火炮,城门中央还悬挂着红蓝相间的旗帜——那是联邦的国旗。

    士兵们喧哗起来:“不好,我们误入了联邦领地!”

    莱恩哈特公爵的神色却一如往常,他用冷冰冰的语调大声说:“没错,这是联邦的潘多罗要塞!不许议论,全军继续前进!”

    士兵们更加震惊,潘多罗要塞在联邦的地位就相当于伊夫堡之于帝国。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这次出征是为了决一死战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这时,联邦军也发现了帝国的队伍,他们吹响了三声长长的号角——这时警告的信号。

    杰拉尔德大惊失色“大人,潘多罗一向防守严密,是否要直接攻城,还请您三思!”

    公爵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下令道:“全军急速前进,没有命令不许回头,临阵脱逃者以军法论处!”

    潘多罗要塞上悠长的号角已经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号角。同时,帝国军的两翼的密林深处也响起了同样节奏的声音。紧接着,火光亮起,联邦军已经放弃警告,准备迎战了。

    此时,公爵一催战马来到阵前。他高声喊道:“全军将士听着,今天是我们和联邦开战的日子!现在我们三面被围,退回林中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迅速占领要塞,阻断敌军归路方有一线生机。我以公爵的名义宣布,此次战役中每歼敌三名升衔一级,率先登城者赏金币五百枚!”

    部队立刻沸腾起来。要知道,在帝国一名非贵族出身的士兵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军官的,而士兵一年的军饷也不过只有可怜的一枚金币。

    公爵望向部队喊道“骑兵统领出列!”

    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策马来到阵前“骑兵统领,骑士斯特维尔在此!”

    “很好,我命你将全部骑兵分为两队,阻截两翼敌军。”

    骑士略一颔首“愿意为您效劳,大人!”

    说罢,他把手中的长矛举起,左右晃了几晃。骑兵们拨开战马,在部队后面扬起滚滚尘土。

    初升的月光温柔照射在骑兵身上,把盔甲侵染成银色。他们挺直胸膛,高昂着骄傲的头。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双头鹰振翅欲飞。两队骑兵都列队成锥形,像离弦之箭直插向密林中策应的联邦军。

    但谁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紧接着只见公爵拔出宝剑,大喊道:“其余众人随我攻城!”

    说罢,他不等士兵们反应,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杰拉尔德吃了一惊,紧紧跟上他的主人。

    士兵们被公爵这种勇敢的举动所鼓舞,像潮水一样扑向潘多罗要塞。

    这时城墙上响起惊天动地的响声,十几门大炮接二连三的开火,直震得城砖扑簌簌抖动。炮弹从士兵们头顶呼啸而过,天空和大地同时晃动起来,中弹的士兵立刻被砸的血肉横飞。

    莱恩哈特公爵大声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冲进大炮射击的盲区!”

    士兵们意识到不前进只有死路一条,毕竟人的两条腿无法和炮弹赛跑,只有城墙上才是最安全的区域。因此他们奋力向城墙狂奔。

    部队行进到一半,忽见要塞上空万箭齐发,无数条燃烧的箭枝组成赤色的流星雨飞坠大地。中箭的帝国士兵哀嚎着倒地,有的在泥淖中挣扎,有的不停翻滚,想要熄灭身上的火焰。

    经过两轮打击,帝国军折损颇多,但大半士兵已经冲至城下,云梯被架了起来,帝国士兵开始登上城墙。但这时城墙上一片爆响,随即腾起阵阵烟雾,火药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是联邦的火枪兵到了。中枪帝国士兵像雪片一样从云梯上跌落。城下的尸体越堆越多,逐渐积成了一个小山丘,帝国的士兵不再等待云梯,而是踩着战友的尸体从四面八方涌上城头。

    守军完全被吓懵了。潘多罗要塞本来有一整套非常合理作战部署,他们把总兵力的一半部署在城外东西两侧的密林之中,这些两支部队以步兵为主。一旦敌人攻城,他们会从侧翼包抄,将其围困。而城墙上凭借大炮、火枪等远程武器可以在安全距离轻而易举的消灭敌人。

    但这次突袭完全出乎他们预料。种种迹象表明,帝国的议会里,主和派再次占据了上风,这次的停战协议到期后,很可能是一个更长的停战甚至和平。更何况,那个铁杆鹰派莱恩哈特瘫痪在床,伊夫堡上下群龙无首,所以潘多罗的将士放松了警惕,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当中。

    当帝国军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的时候,城墙上只有一些未经战阵的新兵,老兵们不是在酒馆里醉生梦死,就是妓院的温柔乡里往流连忘返。甚至当警报吹响的时候,还有很多人认为是误报。联邦军在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大炮和火枪虽然具有距离优势,但上弹时间极为缓慢;三面合围之势一破,要塞中的联邦军除了一堵城墙就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凭借的东西了。

    帝国军登上城头,双方陷入了白刃战。城墙上挤满了人,士兵们甚至无法挥动刀剑。他们凭着蛮力想把对方挤下城墙,不幸掉下去的士兵摔得骨断筋折。这场角逐是如此激烈,甚至把一架大炮都挤了下去,这件武器挂着沉重的风声砸断了云梯,底下来不及逃跑的士兵被压成一滩肉泥。

    莱恩哈特公爵也已经登上城墙,说来也奇怪,他虽然身被数创,但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减慢。杰拉尔德寸步不离公爵左右,他的战袍和盔甲被鲜血染得通红,手中的长剑像风车一样飞舞。

    联邦军节节败退,开始向要塞内撤退。街道上满是惊慌失措的平民,他们尖叫着逃跑,却不知该去往何处,这些人不是死于流弹就是丧命在帝国的屠刀之下。还有的士兵在城中纵火,火势蔓延,引爆了熔炉和军械库,整个要塞中顿时火光冲天。

    这时已经月到中天,银河璀璨。月光皎洁照临下土,人间却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城内的联邦军已经完全溃散,纷纷逃亡。而帝国士兵的面孔都变得扭曲而狰狞起来。他们已经不再为金钱和地位而战,只为发泄杀戮的欲望。战争把平时彬彬有礼绅士都变成了魔鬼,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哭泣和哀嚎。

    杰拉尔德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耸然动容,他向公爵苦苦哀求“大人,我们已经攻下要塞了,请您停止进攻吧!”

    “哦?你好像忘记了军纪。”

    “大人,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屠杀了!这严重的违背了骑士精神!况且城外还有敌方的策应部队,我们应该全力回师防守!”

    莱恩哈特公爵依旧面无表情,但这次他罕见的采纳了杰拉尔德的建议“传我命令,全体将士立即停止一切行动,到城门处抵御敌军。”

    杰拉尔德立即去传令,但士兵们杀红了眼,没人把命令当回事。杰拉尔德推开一扇民房的门,地上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他睁着双眼,脸上的泪水尚未干涸。几个帝国士兵正在抢夺一些值钱的东西,一个士官趴在桌子上,他身下压着一个衣服已经撕开的女人。

    杰拉尔德怒不可遏,他怒吼道:“你们给我住手,立刻去城门集合!”可这几个士兵竟然充耳不闻。杰拉尔德悲愤难当,他一剑把那个正在强奸民女的士官砍倒,其余几个士兵这才缓过神来,手中的东西也落了地。

    杰拉尔德恨恨的说:“你们几个立刻去传令,所有人到城门集合。再敢违令者,定斩不饶!”

    帝国的部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城门集结,此时城外的联邦军也已经消灭了公爵手的骑兵,赶来救援。这些联邦士兵都是本地人,看见城中火起早已心急如焚,因此他们不顾一切格外拼命。

    公爵让部队三面围住城门,此时攻守异位。冲进城门的联邦军腹背受敌,但士气丝毫不减,他们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发起一波接一波的冲锋。

    可怜的是,他们的家人了已经被屠戮殆尽了。

    双方士兵以命相搏,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型。只见城门口的尸体越积越多,暂时阻挡住了联邦军的攻势。

    杰拉尔德此时精疲力尽,双手几乎快要握不住长剑了。他倚着一堵破残的墙壁喘息。他思绪凌乱,想起了克里夫医生嘱托,想起了伯爵种种怪异的举动。

    正在低头思忖之时,他身旁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仿佛有魔力一样,如此低沉悦耳。“杰拉尔德,我感觉到你在想我。”

    他抬头一看,萨缪尔伯爵正和莱恩哈特公爵一道站在他身旁。伯爵像个幽灵一样出现,他身上仍旧穿着那套黑礼服,身上一尘不染,显得格外从容优雅。

    “杰拉尔德,你知道这场战争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吗?”

    杰拉尔德疑惑的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伯爵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像清澈的月光一样动人。“你已经见证过一个奇迹,我治愈了你的主人。现在我要让你见识第二个,随我来。”

    伯爵转身登上城墙,莱恩哈特公爵居然像个仆人一样跟在他身后。杰拉尔德不知道伯爵卖的什么玄虚,也跟了上去。

    城头上冷风凛冽,几十名双方的士兵在捉对厮杀,城下不时有箭枝射过来。可这一切仿佛都在有意避开伯爵他们。伯爵迈着闲适的步子走到城墙中央,用脚踢开两具尸体,转身对杰拉尔德说:“是你放走了克里夫医生,而他一直在调查我。没错吧?”

    到此时此刻,杰拉尔德再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昂然答道:“是的,自从你给公爵治疗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放在以前,主人决不会发动这种荒唐的战争!”

    杰拉尔德又对公爵大声说:“大人,您醒醒吧,这个伯爵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他有怎样的阴谋,但我敢肯定他会让您置于极为不利的境地,我跟随您将近二十年了,请您听听我的忠告吧!”

    谁知道莱恩哈特拔出长剑,指着杰拉尔德说道:“放肆,你竟敢这样对主宰讲话!”

    萨缪尔伯爵浅笑着:“算了,公爵,不必和一介凡人如此较真。人类从生到死都背负着无可救药的偏见。他们不相信奇迹,极力用所谓合理的解释来欺骗自己。他们却轻信权威,不管这权威有多荒谬都俯首帖耳。”

    伯爵用手中的权杖向下一指,“看看这些人,哪怕有一个质疑过这场战争吗?不,没有。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只要权威者代替自己思考就行了,这种安逸的生活方式特别适合人类。当然,除了你——”

    伯爵的双眼凝视着杰拉尔德的双眼“高贵的杰拉尔德,只有你——当然也包括克里夫医生,只有你们怀疑我,并有勇气把怀疑付诸实践。幸亏你们人微言轻,否则真会妨碍我的计划。”

    杰拉尔德听得睚眦欲裂,“医生说的没错,果然是你丛恿了我的主人!”

    “不不,注意你的措辞,并不是‘丛恿’,而是‘命令’。我命令公爵发动这场战争。”

    “胡说!主人岂会听命于你?大人,您亲耳听到了吧?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请您下令,我立刻手刃此獠!”

    伯爵哈哈大笑“勇敢的杰拉尔德,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你过去的主人已经死了,是我让他重生!我是他的神,他的主宰,他对我只有无条件的忠诚!”

    杰拉尔德疑惑不解“你说重生,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复活任何一个死人,不管他怎么死的,死成什么样,都不是问题。那天我亲手杀掉了莱恩哈特。就在手术室里,你在门外帮我站岗的时候,我用手术刀割断了他的喉咙。他死后,我把他的血液抽掉,再开膛破肚,挖出所有内脏。这些没用的零件都被我扔到用绿矾和硝石临时配制的王水里溶解了。这是为了防腐,我还想让公爵多为我服务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给你们发号施令的是一具死尸。”

    杰拉尔德恐惧的摇着头:“不,不……”

    莱恩哈特公爵面无表情的说道:“是的,主宰赐予我死亡,也是他赐予我重生。”

    说着,他脱掉盔甲,摘掉脖子上的围巾,只看见一道可怕的伤痕“这是主宰亲手赐我死亡的痕迹。”

    他又扯开衬衣,胸膛直到肚子是一条长长的手术留下的缝合印。他把手指插入伤口,一用力,所有缝合线齐齐断掉,整个刀疤应声而开。

    杰拉尔德惊恐的看着公爵,公爵一滴血也没有流,他的腹腔里空无一物,所有器官都被摘除了。

    公爵用怪异的语调继续说道:“一切都是主宰亲力亲为,我由衷感激主宰为我做的一切。”

    说罢,他虔诚的向萨缪尔跪下,低下了头。

    萨缪尔伯爵轻轻一摆手,“起来,无须多礼。杰拉尔德,你现在相信奇迹了吧?”

    杰拉尔德浑身栗抖,他一生久经沙场,但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但他忽然想起克里夫医生说萨缪尔伯爵策划的阴谋也许远远超出人们想象。至少先试着了解这个阴谋吧。

    于是杰拉尔德勉强稳住心神问道“好吧,我相信了。但你既然有如此神通,无论到哪都能封侯拜相,甚至成为国王,为什么还要挑起战争,让这么多无辜的士兵白白送命?”

    “问得好!”萨缪尔背对月光,眼中的光芒比月光还要明亮。

    “神赋予我权柄,让我在世间建立他的国。这个王朝要万众一心,无人心怀二志。我的每一句话对臣民来说都是金科玉律,没有反对、抗议,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思想。这样王朝将万世不朽!而成为我的臣民,只有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条件。”

    “……什么条件?”

    “像公爵一样,成为死人。”

    杰拉尔德颤抖着问道:“所以……你是要杀人?”

    “没错,我的神力可以让死人复活并且完全听命于我。而战争、屠杀则是制造死人最有效的方法。帝国和联邦一旦开战,将有数不尽的死人供我驱使。这次战役以后,他们双方会相互仇恨。联邦会把屠城的帐记到帝国头上,而帝国则会认为是联邦中途截杀了他们的部队。反正没有一个活人会说出真相,所谓的真相皆出自我口!”

    杰拉尔德震惊得说不出话,夜风拂过,城下的士兵兀自砍杀不休。

    过了一会,他结结巴巴的问道:“你……自己不就是神吗?你刚才说你的神?他是谁?”

    萨缪尔高举双手,像是在拥抱苍茫夜色。他大声说:“我只是神的儿子。而我的神至高无上,无所不在!你们把他叫作死亡,叫作黑暗;而我称他为——永恒!”

    他又把双臂平伸,动作和受难的圣子一模一样,月光在他背后照耀,像他自身发出的神光。

    “杰拉尔德,神圣的时刻到了,看看我的子民吧,和我赐予他们新生!”

    在萨缪尔的召唤下,只见本已倒下的尸体一具一具的站了起来,战场上沙沙的响着,像有无数虫豸爬过。这些战士,无论是胳膊被斩断的,还是喉咙里仍在汩汩冒血的,无论弃尸城头还是死于荒野,都轻轻站了起来。从泥淖里、血泊中站了起来。他们脸上和莱恩哈特公爵一样,没有一点表情。

    残存的双方的士兵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他们停住手中的兵器,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死亡的战士向活人包围过去,惊叫和临死前的哀嚎瞬时响作一片。渐渐地,哭喊声止息了,潘多罗要塞内外一片沉寂,只剩火焰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萨缪尔放下双臂,他转过头来对杰拉尔德说:“现在只剩你了,勇敢的战士。”

    他伸出左手,“亲吻我的小拇指,我将赐你永生。”

    萨缪尔的声音极为富有磁性,仿佛具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杰拉尔德恍恍惚惚的跪下,把长剑拄在胸前。

    萨缪尔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啊!杰拉尔德,你有着高尚的品格和独立的灵魂,你简直是一件杰作。你将成为我最满意的战利品,我会把你……”

    他话没说完,杰拉尔德突然发出惊一声天动地的断喝,手中长剑向萨缪尔挥去。

    萨缪尔来不及躲闪,下意识的用左手在面前一挡。寒光闪过,这一剑并没有砍中要害,但把伯爵的小拇指连同上面戴着的红宝石戒指一起削了下来。

    萨缪尔无比震惊,他捂住小拇指喃喃的说:“你为什么要反抗我?这……这就是疼痛吗?原来我也会疼……”

    几个死亡士兵立刻挡在萨缪尔身前,又有一大群死尸将杰拉尔德团团围住。杰拉尔德举起长剑,剑身在月光下仿佛溶为流水。他手起剑落,所向之处断肢横飞。

    亡灵士兵越聚越多,杰拉尔德只得边杀边靠向城墙边上。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喘息着对萨缪尔说:“真可笑,什么王朝?别做梦了。古往今来有多少暴君和你想的一模一样,又有哪个得了好下场?所谓‘伟大’无不是以为人们谋求幸福为根本,你竟能把卑鄙的野心描绘得如此冠冕堂皇,实在是无耻之尤!我看你压根儿就是个自卑的可怜虫,没人爱,也没有人相信。所以你练就了一身说谎的本领,渴望获得哪怕一点点认同。后来学会了些妖法,又自以为强大,对过去不屑一顾,但只是在害怕面对过去而已。你敢扪心自问一下,在你的生命中,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争取过哪怕一次别人的尊敬吗?不,你不敢,你连一点扪心自问的勇气都没有!你这软弱无能、无可救药的懦夫,人类决不会向你的邪术低头!”

    说到这,杰拉尔德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笑容就像某年四月的下午,他枕着双臂,躺在春风拂过的花田里时露出过的那个笑容一样。

    他带着三分轻蔑,七分坦然说出了最后的话:“怪物,休想驱使我。”

    说罢,杰拉尔德转身投入背后的熊熊火海之中,烈焰一瞬间就将他吞噬了。

    萨缪尔凝望着火海,沉思良久,最终吐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此时,月到中天。萨缪尔转身登上城墙的最高处,所有的亡灵士兵眼中都燃烧着幽幽的绿光,向着他单膝跪倒。死去的莱恩哈特高声号令:“现在,为王的诞生献上赞歌!”

    忽然间丧钟长鸣,黑暗里似有无数冤魂啼哭。夜风中飘过一丝哀怨的挽歌,那歌声越来越响。五十年前曾在圣贝拉街道黑雾中游荡的音符终于汇聚成宏大的序曲,这是为黑暗圣子降临献上的祝福。

    死去的士兵昂起头,嘴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死亡,是被压抑的喧嚣。

    黑暗圣子萨缪尔望向他的大军,把权杖指向伊夫堡方向,下令道:“现在,进军!”

    伊夫堡,这座阴森的古堡矗立在帝国东部,它见证了黑暗时代的来临。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墙砖上的每一道剑痕都是一道血泪;护城河里的每一个水花都在低声呜咽。春风仿佛对它唯恐避之不及,使得方圆数里寸草不生。而秋天它身旁总是阴雨连绵,寒风刺骨,似有无数冤魂嗟叹。向北它茕茕孑立,佝偻的背影与血色残阳遥遥相望;向东它干涸的双眼望向大海,而爱人的一片白帆却永不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