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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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散功续命

    时疫爆发第七日傍晚,王上离京的消息传遍了全城,一时间全城还活着的百姓没有一个不震惊的,震惊之后便是无尽的愤怒。

    当所有人还躲在家里,心中想着即使如今的京城中时疫横行,即使城门被封,灾难迟早会过去,起码王上还待在宫里,王上还和他们同处于危险之中。

    就算如今的王上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能做的能有多少?但人们心中想到王上还坐镇着京城,心中总有一点心安,总觉得王上会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也许,这就是那个叫做民心的东西吧。

    但如今,民心散了。

    连王上都跑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待在这座城里等死?更让人气愤的是,王上封城一举恐怕只是假借防止时疫外泄之名,实则是想京城里所有人都死掉,这样时疫就不治而消,他逃到少安京也不用担心时疫会跟着他传染过去了。

    一时间,本来安静的京城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在抱怨着,咒骂着,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城内数万人开始往四方城门和内河码头涌去,所有人都想要离开这座瘟疫之城,认为只要出了城就有了活路。

    平安河上大小船只几千艘,瞬间就被抢夺得精光,人们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争相出城,其中落水翻船的无数,会水的向另外的船爬,却被别人一船板拍了下来,不会水的在水里扑腾了两下没人救,就此沉入水底。

    能划到城边的船本就不多,本以为就此便能出城了,却不想只听“簌簌”的声音从天而降,满天的火雨打向河上的船只,那是守夜人塔楼射出来的带油的火箭。

    顿时,河上的那些船只被点成了一片火海,有人跳水,有人救火,有人船沉,还有人就此被乱箭射死。

    平安河上这么多船,能逃出生天的实在寥寥无几。

    而城门那边,木制路障已经架了起来,盾甲兵严正以待,城楼上的弓弩手们也已箭在弦上。

    然而这次的暴动与之前的可是完全不同,即使守军们已经开始杀人示警,但城楼底下没有一个人后退,因为回到城里已经没有希望了,这是一座被抛弃的城,回去只会成为一群被抛弃的人,只有冲出城门他们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城楼下人声鼎沸,有人被箭射中而惨叫,有人一脚没站稳便被卷入人潮之下活活踩死,有人咒骂,有人怒吼,有人呼儿唤女。

    那区区数百名盾甲兵如何能挡住这上万人潮的挤压,不到片刻连铁盾都被挤扁,即使走在前面的许多人大喊着“不要挤了”也无济于事,人潮带动,许多人被挤到盾牌上,终于,那上百名盾甲兵也成了这次暴乱的牺牲品,所有人都在人潮中被挤得心肺爆裂,胸腔紧缩,窒息吐血而死。

    楼上的弓弩手们见此惨烈的情状惊得哪里还敢继续射箭,有人此刻也已经爬上了城墙,绑上绳索开始往城墙下攀爬。

    守城军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们也跑吧,王上都跑了,我们守在这里等死吗?”

    众士兵回过神来一看,却只见守城官早已跟着人群爬下了城墙溜掉了。

    “该死!这龟孙!”一个士兵骂了一句,提起弩箭朝着城外瞄准了一射,那正逃跑着的守城官应声倒地,羽箭穿脑。

    于是,一时间无论军民,所有人都开始往城外跑,从城墙上往下爬的人越来越多,总有那些个不注意的从高墙上摔下去脑浆崩裂,而城下城门处人潮汹涌,内开的城门根本打不开,先行的人惨叫着被后面的人挤得骨头断裂,胸骨错碎。

    终于随着“吱呀”一声木头的惨叫,随后便是“咔嚓咔嚓”的木板碎裂声,只听“砰”地一声,巨厚的硬实木城门被挤碎了!合扇瞬间断裂,人潮如同破堤的山洪,汹涌澎湃地涌出城门,岂不知那先出城的上百人都是已经被挤成肉饼的死尸。

    不到三刻钟,长安京如此大的一座城便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留下的不是死尸就是病得动也动不了只能等死的人。

    当然,我们的白明夜还在城里!

    暴乱发生的时候宫里所有的兵力都往外增援,满街都是百姓和士兵的人海,他和老头子两人躲来躲去,最终躲到了一家空客栈里。

    “这什么破客栈,连吃的都没有!”老头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嘴里啃着半根黄瓜,骂骂咧咧地道。

    “封城这么些天,估计都被吃光了吧,不过有酒~你看!”白明夜掀开帘子从后院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两大坛酒。

    “哇,妙极妙极!”老头子见了酒顿时笑逐颜开,忙问这酒是从哪里搞来的?

    “后院的私酿酒窖,这东城的酒店客栈,没有一家的酒窖是我不知道的。”白明夜嘿嘿笑了两声。

    外面人来人往,百姓惊慌失措的,两人干脆关上大门,一人一坛酒对饮了起来。

    老头子连干几大碗,直叫痛快,看着对面不急不忙也喝着酒的白明夜,却禁不住问道:“怎的你一点也不急吗?”

    “急?急什么?”白明夜满不在乎地一仰脖,又干了碗中的酒。

    “你没看到外面这么乱吗?你一东城守卫使,不应该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东城守卫使?以前是,现在可不是了!以后也永远不会是!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跟你一起逃狱的囚犯,我才懒得管那些闲事!”白明夜重重地将碗墩在了桌上,又倒满了一大碗酒。

    “怎么,心灰意冷了?发现南国竟然有这样一个王上,不想干了?”老头子试探着问。

    “错了!”白明夜手指一点,“不是‘不想干了’,是‘早就不想干了’!从我第一次接到那个鬼死一样的大臣派手下犯的案子,之后郭连从我手中接走那个案子之后,我就知道如今的南国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南国了。

    朝中官员官官相护,依附大臣,这些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去想罢了,我一直抱有侥幸,以为如今的王上总有一天能和先王一样,但如今看来这是不可能了,一个懦弱怕死的王怎么可能会成为真正的王?傀儡罢了!”

    白明夜边说边倒酒喝酒,眨眼之间半坛酒便已下肚。

    “这么说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都不知道我的事有没有影响到北梁的家里人,若能逃出城肯定是要先回去一趟的,不过想来也不能久待,毕竟我还是个天牢里的逃犯,只要大臣还掌权,他就不会让我好过吧,我还得偷偷回去……”白明夜撇了撇嘴,端起酒碗刚准备喝,手一抖,大半碗酒就一下子泼到了胸口。

    “你没喝醉吧?”老头子开始觉得白明夜有些不对劲,盯着他的脸看的时候,眼看着他的脸色一会儿白得怕人,一会儿又十分红润。

    “没有,才这点酒怎么可能……”白明夜说着说着,突然皱了下眉头,伸手捂住了腹部,一口血吐在了面前的酒碗里。

    “糟了!你内伤还没好,气血逆流了!”老头子心中一惊,连忙跑到白明夜旁边,双指在他胸口处连点数下,便开始往他丹田内灌输真气。

    老头子轻轻一拍白明夜脑袋,却只见他早已昏迷了过去。

    “唉,罢了罢了,你若就此死了今后我碰到你老子,他岂不是要怪我见死不救?小子,小子醒醒!”他提起酒坛立时便将半坛冷酒泼在了白明夜的脸上,过了半天,白明夜终于悠悠醒来。

    “你先别动!”老头子急忙喊道:“小子听我一言,你如今心中气血翻涌,腹中真气四撞乃是你的先天体质与后天修习的武功相悖所致,如今你伤势发作,我若此时不果断做下决定,你立时便要一命呜呼了。

    为了保命我暂且要化去你一身武功,你若同意便点点头。”

    老头子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岂知白明夜此时腹痛如万刀刮肠,心下如开水滚烫,整个人都快炸裂开来。

    事已至此,白明夜脑中烧得一片糊涂,眼看小命不保,哪里还管得了许多,使足了劲点了一下头,顿时胸内如群蚁噬心,恶心非常。

    老头子看白明夜点了一下头,赶紧道:“那好,接下来我传你两句口诀,你按照此法运功,就可救你性命。你听着:丹田有气,散之任脉;运转于周身大穴,使之一气不可存。

    你按我所说,不要按照寻常运功之法,将周身之气屯于丹田,反而要反向运功,将丹田之气散于任脉,然后将任脉中的气息慢慢运转至周身大穴,如此你腹中乱气便可化解。”

    白明夜听完闭上了眼睛,死马当做活马医,当即一句话也不说,便按照老头子所言,慢慢将丹田之气先散到任脉,然后又运转到周身大穴。

    可是当他依法行功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气息在周身大穴中往往还没运行到一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等他再散丹田之气,运经任脉至周身,又是如此。

    这样反复多次,白明夜只觉腹中轻飘飘,空荡荡的,刚刚那些乱撞的真气全都被他运转消失了,而胸中的烦闷恶心也登时减退。

    他大松了口气,睁眼看向蹲在一旁焦急地注视着他的老头子,咳了一声,喃喃道:“我的真气怎么没了?内力也越来越浅,只怕要死!”

    “唉,你这小子,我都说了要救你的命就必须散掉你的功力,就你这十几年的内力,散了这半天,自然是散干净了,你还想它做什么?”老头子轻叹一声,一把将白明夜扶了起来,又在他胸口处点了几下,道:

    “你自己散的话恐怕散不干净,我来帮你一把。”

    说完手掌贴在了白明夜的背上,霎时间,白明夜只觉背上一阵火热,周身之气犹如被抽风机抽了一般,直朝老头子那手掌而去,随即消失不见,不过一会儿白明夜就感觉丹田之中空空如也,浑身乏力,连手脚都抬不起来了,但一开始胸中那股气血翻涌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腹中也不再绞痛,只是眼皮打架,头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刚现出鱼肚白,已经是第二天了。

    白明夜躺在客栈的床上,伸了伸依然有些乏力的手脚,一身舒畅,只是肚子有些饿。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却正好见到盘坐在房中椅子上的老头子,窗外透过一点微光,老头的身子微动,突然,他睁开了眼睛吓了白明夜一跳。

    “呀,你小子干什么呢?”老头子喊道。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白明夜惊道。

    “我自然是在练功,你小子数十年的内力被我吸了过来,但你这内力一点都不纯,我自是要想办法将它化解掉。”

    “什么?你吸了我的内力?”白明夜心中一惊。

    “是啊,为了救你小子的命,我可是传了你我的‘狗屁心法’的入门口诀,如今你该叫我一声师父了。”老头子嘿嘿一笑,长须翘起,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不行,我说过了不能拜你为师,就绝对不会食言。”白明夜皱了皱眉头,坚定道。

    “嘿,你这小子,老头子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知恩图报的道理你老子没告诉过你吗?况且让你做我老头子的徒弟又不会亏待你!”

    “知恩图报我自然知道,但拜师一事从来都是要得到父辈的允准方才可行,我若不告知父亲经得他的同意便随意拜师,那与背叛师门的乱臣贼子有什么区别。

    前辈救了晚辈一命,晚辈自是十分感激,日后必当舍命报答,但倘若要以此威胁我拜师,那晚辈的性命在此,你重又拿去便是!”说完白明夜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拍在桌上,一伸脖子,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你……”老头子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叹气一声,“罢了罢了,你到底是你老子养大的,鬼心眼不知道有多少,你明知道我要想杀你何须用刀,却偏要做出这引颈受戮的模样给我看,无非是要我打消收你为徒的念头。

    哼,不过我老头子也是有脾气的,你已经拒绝我两次,天下从来没有徒弟拒绝师父的道理,今日我在此立誓以后我老头子半个徒弟也不收了,哼,你小子以后就算跪着求我也是没机会了。

    那两句口诀只当是我老头子送你的,你按照我传授之法日日修习,今后一条命还是保得住的。不过有一条切记,你那白家的御风剑术是切切不可再练了,否则连我老头子也救不了你了。

    唉,罢了罢了,这酒也喝了,你小子也死不掉了,老头子我去也――”

    话音刚毕,只见房中身形闪动,眨眼之间老头子已破了木窗一跃上了屋顶。

    “前辈你这是要去哪?”白明夜疾声一呼,却终是不及那老头子跑得快,等他爬上屋顶,却已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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