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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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狗屁心法

    此时已是八月上旬,盛夏的晚上微微带着些暑气,后半夜里一轮弯月早已西垂,只留下了满天的繁星。

    长安京内子时之后便是宵禁,白天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街道这时候也是寂寥无声。平安河旁信号塔上的红旗自黄昏时分就已经挂起,平安河面晚上是不允许任何船只航行的,无论商船货船还是客船这时都应该都已经停靠在了港口码头。

    然而此刻,守在两边信号塔的守夜人们像往常一样,每隔一刻钟便用那从艾斯卡尼亚矮人手中购置来的巨型探照灯在河面上照上一遍。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探照除了看到河面上一些水的波纹便什么也没有了,毕竟夜禁之后只要有人还在河上航船,不是走私便是有敌人入侵,沿岸的守夜人可立即通知守卫军,倘若经守卫军警告之后船只还没靠岸,便可直接使用火箭攻击,焚烧船只,或者直接攻船,反抗者格杀勿论。

    原本在这样严格的禁令之下,守夜人们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见到夜行的违禁船只了,然而这次,两岸的探照灯却同时照到了一个模糊的船影,那是一只小型的客船,甚至可以说是河上的一叶扁舟吧,因为以这船的身形顶多只能乘坐五六个人,属于那种观光游览的棚船,平安河的码头里就有很多这种供外地人来京城河里游览的小船。

    “会不会是码头里的船没系好,飘到河中间来了?”

    “不会,一刻钟前我们还照过,码头离这里不近,没有人撑船的话不可能一下飘这么远,快,快去通知守卫军!”

    两边的信号塔用灯光彼此打了个暗号,两只大灯就照在那只小船上时刻监视着船的一举一动。

    不到一刻钟,守卫军接到消息立马派出了两队士兵,从两岸分别上了官船包夹违禁船只。

    然而自从那只船被发现之后,小舟便一动没再动过,随波逐流着,不见有人撑船,也不见有人跳水逃命,似乎当真如那个守夜人所说,是只绳子没系好飘来的船。

    事情发生在东城河段,带队的士兵中自然也有东城警局的人,柳上溪还未上任,曲慕便半夜拉着副官带领守卫军上了追捕的官船。

    官船里都是东城守卫军中的精干士兵,此时均是披盔戴甲,剑拔弩张。等官船靠近那只扁舟之后,曲慕朝着周围的船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原地待命。自己拿了个盾牌站在船头,肃声喊道:

    “前面的船听着,此时已是宵禁,河面之上不许有任何船只航行,你等快快将船只靠岸,违令者杀无赦!”

    一声警告之后,河面上登时一片寂静,那船里也没有人应答。曲慕皱了皱眉,对旁边的一条船做了个手势,船上的士兵会意立马开船撞了过去,官船比那小舟要大许多,这一侧撞那小舟在河上剧烈地晃了几下,便有三个持刀甲兵猛冲上船准备强攻。

    然而等那三个士兵上船之后不过片刻,便有一人回头喊道:“大人,是只空船!”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那士兵在小舟上绑了根绳子连在一只官船上,曲慕下令收队官船便拉着小舟往岸边靠去……

    翌日清晨,柳上溪上任。

    “昨夜宵禁之后丑时左右,东城河段出现了一只小型客船,经查证这只船没有出入平安河的记录,并不是长安京的船只,而船上除了一只死掉的猫之外没有人,是条空船。”曲慕咳嗽了一声,想要点根烟,但看了看面前满身白衣,面如冰霜的柳上溪到底还是忍住了,“虽然是昨晚发生的事,事情最后也没什么结果,但大人既然今天上任,便有权知道东城发生的所有事。”

    说完曲慕抬头又看了他一眼,此时柳上溪正坐在案前,翻看着近几年来东城发生的大大小小所有案件的文献,对于曲慕的话仅“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曲慕皱了皱眉,柳上溪的名字他是知道的,虽然名声没有他父亲那样显赫但也算是如今这京城中出类拔萃的后辈了。只不过看他目前的性格,曲慕觉得他是那种冷冰冰的人,似乎很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这样的人真的能当好这东城的守卫使吗?他不知道,但他似乎也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怀疑他,毕竟,他是王上钦点的人。

    “曲大人,这东城面积不大,人口不过九万多人,今年自年初以来共发生了大案重案二十一件,小案纠纷一百七十八起,可是我看了文献,这么多小案中为何有十一件涉及人命的到现在还没有结案,这文件中对于案子的具体情况也描述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柳上溪放下了手中的文献,抬头问曲慕。

    “这……我也是刚来不久,这些案子还没来得及了解,不过我知道有人对这些东西肯定知道!张副官!张副官……”

    “诶!大人!”另一个屋子里副官正和另一个探员说着些什么,听道这边喊他赶忙跑了过来。

    “这是张副官,我来之前他是白明夜的副手,”曲慕做着介绍道:“你说的这些案子大部分都是白明夜带着他处理的,细节和结果他肯定都知道。”

    “喔?”柳上溪转头看向了一旁站得笔直的副官。

    “是这样的,大人。这些案子都是经过我手的,您有哪些疑惑的地方我可以直接告诉您。”

    “就是这几件!”柳上溪抽出了他刚刚说的那些案子的记录文案。

    然而副官接过一张看了一眼,却是一愣,然后皱了皱眉头,翻了翻其它几个,终于道:“这几个案子都不是我办的!”

    “什么?这不是东城的案子吗?难道办这几个案子时白明夜没带上你?”曲慕有些奇怪。

    “不,是这几个案子根本就没有经我们东城区官府的手,都是因为一些原因被西城区的郭连大人接手了。”副官放下那些文件说道。

    “西城区?他们为什么要管东城区的案子?”曲慕又问:“都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接手的?”

    “不知道,案子被全权接手后我们就没再管了,据说是上面的命令,可能跟西城区有些牵连吧。”副官摇了摇头,他说的是实话。

    柳上溪听了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了。”挥了挥手,副官便也退下。

    “柳大人,恕我多嘴,在顶白明夜的位置之前你可认识白明夜,我是说,和他有什么交情?”曲慕见副官走了,突然转头询问。

    柳上溪听了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很自然地低头继续看着文献,道:“没有!”

    “哦?是吗?”曲慕听了喃喃道,“那看来白明夜是真的倒霉呀……”

    “阿嚏!阿嚏!阿嚏!!”

    接二连三的三个喷嚏瞬间打醒了昏迷中的白明夜,此刻他还在躺在天牢牢房里的地上,悠悠醒转之后他动了动疼痛的手腕,突然想起了隔壁那个咬他手吸血的老头,心中一惊顿时爬了起来。

    他看着墙上那个连着隔壁牢房的洞口,隔壁似乎没什么动静。他双手的手腕上有两个不大的血洞,那老头用尖牙刺开他的血脉也不知吸了多少鲜血,自己现在还活着当真是万幸。

    “哟,小子醒了,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死了呢!”隔壁那老头突然说话。

    白明夜心有余悸连忙后退了几步,咽了口口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说什么?杀你?我吃了你的烧鸡喝了你的酒,为什么要杀你?”老头听了很是疑惑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吸我的血?你刚刚可不是要杀我吗?”

    “哈,小子,我那是救你,可不是想杀你!你且现在运功试试,那丹田中可还如之前一样绞痛了?”老头听了哈哈一笑,“我看你恐怕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突然出现丹田之气错乱情况的真正原因吧!”

    白明夜听言微微一愣,自己此刻早已站了起来,也未觉得腹中有何异样,待得微微一运功只觉丹田中热乎乎的,好像有一股热气在冲撞,浑身虽热倒也没之前那般发烫。

    “是你治好了我?”白明夜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老头在他手上放血是要杀他呢,当真惭愧,不这事也怪不得他,他哪见过放这么多血还能救人性命的法子。

    “哈,你别高兴得太早,救是暂且救了你一命,要想治好你,那还差得远呢!”老头说着说着又突然摇头叹息道:“亏了亏了,我说过要治好你自然不会食言,可是我只吃了你一只鸡,喝了你一坛酒,如今却要把心法传给你,当真是亏大了!”说完他连连叹息不止。

    白明夜却是一脸疑惑,“什么心法,我可没叫你传我什么心法,而且就算你要传,我也不会学。我习我白家的御风剑术,自有一套修习内功的口诀,再乱练你的功夫,岂不真要走火入魔?”

    “放屁,放屁,臭不可闻!”那老头听了突然大骂,“你那御风剑术里的心法能算什么心法,顶多是个剑诀而已,能和我的‘狗屁心法’相提并论吗?你这小子,空长了个好身体,脑袋瓜子却是愚笨不堪。哼!”

    “等一下,等一下。你刚刚说你那心法叫什么名字?”

    “‘狗屁心法’啊,有什么不对?”

    白明夜听完再次禁不住笑出了声,“这心法是你自己创的么,你怎的给他取了个如此难听的名字?‘狗屁心法’,这名字当真狗屁!”

    “哈,我就说你小子愚笨,不及老头子我聪明。你要知道这天下习武之人对于至高武功心法的追求是有多激烈,想当年江湖上一本《四荒经》的争夺也不知让多少英雄豪杰丧掉了性命。老头子我创的这‘狗屁心法’名字连你都说难听,他人听了自然都以为这是一套唬人的功夫,也就不会前来拼命抢夺了,如此算来可是免了我老头子好大一个麻烦。”

    喔,竟然是这样,白明夜听了觉得这老头说得倒是颇有一番道理。

    “不过我还是不能学,你那心法如若像你说的那么宝贵,我岂不是趁机占了你好大一个便宜?你如今救了我一命,我已是十分感激,如何还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再让你传那宝贝心法呢?”白明夜摇了摇头,表示算了。

    “嘿,你这小子,当真和我的名字一样不知好歹,倘若换作旁人见到这种事,定是欢喜得要死,哭着求着拜我为师也要让我传他心法治病救命,你倒好,我要传你反而不愿意学了。我若一再要求岂不是显得我这功法一文不值,还要求人来学?你不学便拉倒,我们的账一笔勾销。”老头说完哼了一声,似乎很不高兴。

    “正是要这样便好,我如今身在这天牢之中,大监寺还不知道要如何发落与我,倘若赐我个死刑,我学了你这心法岂不是白学了,还苦得你用心教我,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所以还是不学得好。”白明夜叹了口气,如此一想只觉自己顿时前路迷茫,生死未卜,不禁心下哀伤。

    过了一刻,老头见白明夜这边半天没有说话,还以为他丹田之中血气涌出又晕了过去,出声叫道:“那边小子……”

    “何事?”白明夜坐在木床上应了一声。

    “你我与天牢之中相遇也算有缘,你可否能告诉老头子你是犯了什么罪进到这里来的?”

    白明夜听了心下不禁思索,他入这监牢里来本就糊里糊涂的,那郭连拿出那些证据说他杀了周家的人,纯属陷害,杀没杀人他自己心里自然清楚。只是他不明白他与那郭连无冤无仇,平日里共事他也没觉察出他是什么奸诈小人,如今怎的就会害他呢?

    白明夜心下一动,突然想到那郭连说过抓他这件事本是上面的命令,倘若大监寺里当真定他的罪,则是肯定了那些杀人罪证。

    但如今坐下来仔细想想,那些证据拿出来当真荒谬,什么披风令牌,有人既想陷害他这些东西大可偷了去,至于那个叫什么寒霜一点梅,尽是郭连瞎扯的,他当时一惊只不过是觉得那刀刃砍到那人头上的角度和刀法有些像他御风剑术中一个招式,名为“落叶归根”。而且那刀口这有些像他的无鞘削出来的,细而薄,致命而显眼。

    哼,当时的情况那郭连一看就是心中底气不足,虽然嘴上好像说得证据确凿,但他知道那都是说给不明真相的群众听的。否则他也不会急着动二哥和宁儿来逼我出手,共事一年多,郭连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知道他的脾性。

    如此说来这背后陷害他的人定是有些势力了,要不然怎么能有把握凭这样的证据让大监寺给他定罪?又或者说那陷害之人就是大监寺中的人?

    还是说……是那位大人!他怕白明夜说出他做过的事,他怕白明夜向王上检举他?可是,他权势那么大,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不怕别人说的,甚至有时候王上都是听他的话,他没必要因此而在白明夜辞职后对他赶尽杀绝,白明夜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威胁啊。

    想到这里白明夜不禁轻叹一声,如今的南唐国早已不是从前的南唐国了,先王尚在时他还小,那时他就曾梦想着来这长安京里当一名守护使,守护京都,守护王上,守护百姓。但如今他的梦想实现了,他成了守护使,先王却不在了,王上不再是那个稳重睿智的王上,而是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长安京也不再是以前的长安京,山河依在,物是人非。

    “杀人罪!”白明夜回答道。

    “哟,杀人,你杀了什么人,能进到天牢?”老头子笑着问。

    “王国的民政部臣周正错和他的儿子周起,好像还有一个侍卫什么的。”白明夜回忆着郭连的话,心道也不知是不是只有这些了,或许他还杀了其它人吧。

    “喔,那勉强可以进来。”老头应了一声,“为了什么?报仇,自卫还是除敌?”

    “都不是,应该是谋财害命!”白明夜推测。

    “什么叫应该,你小子脑子糊涂了吧,自己因为什么杀人都不知道?”老头子骂道。

    “那便是了,周正错家家产丰厚,我看上他的钱,本想趁天黑去金库里顺两根金条拿去喝酒,不想那周正错刚好也是来取金条,他看到了我的脸,我怕他去官府里告我便一刀杀了他,但没想到翻墙跑的时候又碰上了他家的公子和一个家丁侍卫,心想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索性都杀了!”

    “这因为这?”那边的老头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白明夜心道我这编得也不赖,他应该听不出来,便道:“对啊,就是因为这!”

    “瞎扯!你老子白行简那么有钱,你会因为钱杀人,少他奶奶的糊弄我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