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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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为人作嫁倒贴还

    刚才的一折腾,算是彻底醒了酒、药晕的头也不再疼了,只因为跑的太快,这会儿觉得不舒服的反而是肚子,醋糟糟地只想吐。好在这贫民窟的附近,拐角旮旯的街巷里没有路灯,不然早就被人掳了去。



    这司机也是一个穷鬼,因为十几几十块的车钱,险些害出了人命。茹欣若不是因为跑得快,这会儿怕是已经成为他胯下的玩物了。



    茹欣现在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越想越觉得可怕。走在回家的路上,总疑心身后有人在跟着她;鞋子也跑丢了,光着脚,不敢回头、也不敢跑。



    终于到了家,左右上下地摸遍了全身的衣袋都没能找着钥匙,便只好去打房东的门。



    房东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肇庆公婆,女人好打麻将,年轻的时候来深圳下海、在牌桌上认识了湾厦村的会计。后来不晓得怎么的了,就有疯言传出她跟人睡了觉,大抵还是牌桌上欠了人家钱;有那么一回风声,据说差点还弄出了孩子。肇庆公前忍后忍,这一回哪还忍得了,一气之下,带着他数十个肇庆的同乡,差点砸了人家村子里的祠堂。会计老早探得了消息,在南山上面躲了几天,最后被人捉着下山的时候,已经饿的剩下了皮头骨。村长没了法子,便只好妥了协——以口头约定的形式,将会计名下的三间宅第划给了人家。七八年前,肇庆公看清了租房的势头,借钱在此基础上起了一栋八层的小楼,每月坐地收取租金。



    最近几年,深圳房价高企,房子的租金也水涨船高。老俩口收入多了后,感情也好了很多。



    只是,肇庆婆仍旧好赌……



    肇庆公不再去管她,每晚只抱着自己惯养的狗睡觉。



    才没睡上一会儿,狗听得楼下的敲门声响,连着撕咬了几声、从被子里窜出来,便往楼下跑。肇庆公忙拉亮了灯、披着衣服,往楼下赶了去。



    一开门,起初没有辨认出来,披头散发的样子、鞋子没穿、衣服也被人撕扯得有些破烂。肇庆公以为遇见了鬼,忙又关上了门。



    “房东,是我!小薛。”



    茹欣见情况不妙,忙开了口。



    肇庆公听声音有几分熟悉,又掉转了头,隔着防盗门的空隙往茹欣脸上看了看,果真是502房间的小薛。



    平日里见她穿着整齐,很爱美的一小姑娘,今晚突然变了这副模样,有几分心疼又带了几分疑问地给她开了门。



    “小妹,你这是咋啦?”



    “没怎么,我过去眼睛瞎,碰到了渣男。”



    “不要紧吧?”



    “我没事。”



    叫房东这么一问,茹欣强颜挤出“我没事”这三个字来。



    其实,她的内心这会儿早已又崩溃了。想想平日交接不多的这朴实忠厚的房东大叔,再对比人面兽心的高总。仿佛又有几滴热泪将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



    “吴叔,房门的备用钥匙借我用一下。”



    “好,好,我这就上去给你拿。”



    茹欣借来了钥匙,打开了贫民窟的房门。



    小屋不大,倒很整洁,地板不碍脚的空落里,都用废旧的盆罐儿载满了各色的花草。房间里的家私并不多,只靠窗横了一张铁架床,床上堆着十几件昨晚赴约前试穿的新旧衣服、稍稍显得有点凌乱。一袭暗紫色的、像晚宴礼服又像是睡裙的连衣裙耷拉在床沿,也好似被人冷落的样子。



    床的两侧,摆着两个木制的床头柜,靠墙的这边一个,上面安置着一个蕾丝边灯罩的复古台灯、台灯下零星放着几样化妆品;另外一个,抽屉里塞满了各种管理类的书。



    窗外的夜色比起刚才来,又凄冷了许多。窗子正对着的不远处的那条街,虽临着南海玫瑰园的富人区,但因四周租住着不少高薪的外籍船工、常有贪财的小妹深夜在此揽客,因此,酒吧、烧烤一类的生意就比别的地儿旺了些,便是入了下半夜的四五点钟,还余留有三四分的热闹劲儿。



    吴叔收归了钥匙,也熄灯睡去。



    日间嘈杂的这贫民窟里,听得见搓麻将声音的地方、看不见灯光,见得着灯光的小屋子里、又同死一般地沉寂。



    昏黄的灯光,打在人的脸上,仿佛又添了几分憔悴色。



    茹欣从抽屉中摸出一个旧手机来,充电开机后给余总发了条请假的消息,不下一会儿,就把头蒙在被子里睡了去。 



    能被闹钟唤醒的都是有梦想的人。



    半夜回来的时候,明明记得是关了闹钟的,大约是忘了自己手机已丢的事实,早上醒来的时候虽然很困,却还是踩着闹钟前后的点儿起了床。在卫生间里化完了妆,依旧盖不住茹欣呵欠连天的睡意。



    现在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真莫名地觉得有点好笑起来。首先,自己心思不正、对人有非分之想;最关键的是这高总,小人之心隐藏得太深了,权当是自己瞎了眼,白给人捡了便宜。



    时间若是放到了五六年前,这样的遭遇落在了自己身上,怕是想死的心都有。如今,站在邮轮的甲板上,越过栏杆往下一跳便可以洗刷了自己的委屈,轻生的念头跟勇气反倒没有了。



    “委屈?像我这穷极潦倒又满怀了空梦的外乡人,有幸苟活在深圳这大城市里,哪里又能算得上是委屈?不过是青春躁动、吃尽了亏后的自我安慰罢了!委屈?除了自己,还会有谁认为你委屈呢?”



    海风微微地吹着,母港的海水也是极平静的,红极的日头像一颗被拉长的橡皮筋里的弹丸一样,横在深圳湾跨海大桥的上空,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照暖一桥两岸的深港两座城市。时间伴着刚会走路的孩子的步伐,也忍着入冬以后新花旧叶的最后挣扎,慢悠悠地晃着,似乎并不急于筛去茹欣昨夜的伤痕。



    “薛总,找你找了好半天、你手机也打不通,终于在这儿把您给找到了。”



    财务室新来的实习小丫头,没有打量茹欣的脸色,光只顾着忙她自己的事情, 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什么事情?”



    “有一批新鲜的三文鱼刚到货了,余总不在,麻烦您签个字,财务等着给人付款。”



    “哪儿的货?”



    “挪威特罗姆瑟空运过来的,好像是小王秘书介绍的供应商。”



    “好的,我知道了。”



    这小丫头递过来笔,等茹欣签了字,将要走转开的时候又忽儿被茹欣叫了住:



    “哎,对了……”



    “高总,还有什么事?”



    “帮我采购一部手机,入部门的账,货到了我签字。”



    “好的!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我这就去办。”



    茹欣仿佛从这实习小丫头身上找回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干练、直爽、干脆利落;她虽说不上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对过往的那一种天真、实诚背后,实则被人冠以“无能”、在生活面前近乎垂死挣扎的姿态,更不使她满意。这不是她歆羡的品质,也不是她怀念的生活,她想要的是大城市里光彩、光鲜的一切。



    现在,在她眼里,脚踏实地并不是什么好事儿;生活对人本身就是一种很轻浮的态度,它不会因为你的努力去额外地给你补偿些什么。那些老套的励志故事,不过同毒药一样,只会自我安慰似的麻痹着自己,让你越陷越深。



    “她高玉良有什么能耐?还不是因为找了个省长的女儿。就他那个德行,又老又衰、每天枸杞红茶煨养着的身体,还能折腾个几年。我薛茹欣真是犯贱,让这种小人给骗了,不该、真是不该啊!不行,这个亏我以后一定要让他加倍偿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