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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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侍从戈丹

    一转眼,哈洛尔展厅那个闹剧般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挂历上萧肃的四瓣黄叶也已被冰蓝的凛冬冰晶所替代,大地积满落雪,落雪上是一只黑猫踏过后的点点梅痕。

    此刻,一天的课程已经结束,而戈丹正站在教室的窗口远望,他当然看到了那只一闪而过的黑猫,所以他的嘴角才多了一抹笑意,轻轻地扶一扶头上的冬帽之后,他缓缓的回到座位,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自从和拉霍兰女士成为朋友以后,每次相约见面前他都会看到那只充当信使的黑猫。

    有时他很想去摸摸黑猫的额头,甚至想轻轻的捏捏它肥厚的肉球,只不过他从来也不敢这么做,因为他到今天也辨认不清那眼前的黑猫究竟是夏洛克女士还是拉霍兰夫人。

    今天要去看的是什么呢。不会又是死亡骑士的铠甲吧,戈丹的内心腹议着。事实上在哈洛尔展厅的那件事过去几天以后,拉霍兰就带他看到了那副大名鼎鼎的血滴铠甲,甚至,还允许他摸了摸铠甲上的鲜血。

    粘稠,冰冷而又腥臭的鲜血,沾满了他的手指,除了令人作呕之外再无他处,细细观察之后,戈丹无语的发现原来血滴铠甲的胸腔中另有玄机-----一个由机械驱动的血泉正缓缓的补充着铠甲上的血迹,并且收拢着那些从铠甲上滴落的部分,从而延续着这场永不干涸的闹剧。

    而拉霍兰就这样笑吟吟的告诉他,既然他知道了血滴铠甲的秘密那么为这件盔甲更换鲜血的工作就要交由他来处理。因为血滴铠甲的故事本来就是众多欺骗新学员报名成为哈洛尔义务打扫员的噱头。只不过像戈丹这般擅闯重地查看的小贼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一所学院怎么可能会将那么危险而可怕的事物收藏其内,而仅仅是作为学生们缅怀历史的凭吊?

    “所以血滴铠甲根本就是一个煽动人们对抗死亡军团的幌子?”

    那个时候,戈丹这样问道

    只不过,拉霍兰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虽没有过多的解释,但是她的声音却坚定而不容置疑,她说

    “血滴铠甲的故事确有其事,铠甲上的鲜血至今流涌。”好像在诉说一件密辛,又好像只是在吟诵一节诗句。

    也许是戈丹的错觉吧。在听到拉霍兰的回答以后,戈丹感觉一股清冷的痛意溪流般自手腕流入脑海,感觉世界都变得更清晰了些许。

    很多以往不得门径的咒语,好像鱼儿一般在他的脑中跳跃,好像一念就能抓住。而梦里的灰眼也变得比以往沉默,再也没有唤过血滴铠甲的名字。

    反倒是戈丹自己成了最好奇血滴铠甲的下落的人,只不过拉霍兰每次都避而不谈。

    而今天,他们谈论的却并非死亡骑士和铠甲,而是一位活生生的骑士。

    骑士-----拉文道尔.芒汀。一位受过良好培训的贵族骑士,他今天就来到了埃申特,来认识他的新侍从,戈丹.斑格里斯。

    “我从不记得父亲有指派我成为哪一位骑士的侍从”戈丹惊愕道。

    身为武人家族的嫡子他自然明白,一位有志成为骑士的贵族少年年满十四以后,有资格在得到家人和对方的应允后成为一位授勋骑士的侍从。

    所谓的侍从并非是简单的让这些少年充当为骑士鞍前马后,备马披甲的奴仆,更重要的是让少年们在漫长的骑士起居中明白一位骑士所需要掌握的技巧、修养和礼节。直到他成熟到能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从而坐拥采邑,发誓响应王国的召集。

    戈丹内心对成为侍从不期待也不反感,但今时不同往日,繁冗的骑士礼节和众多的骑士训练中必然充满了让诡异眼睛暴露的机会,想到这里,一股冷汗刷刷的流下戈丹的背脊。

    难道,拉霍兰的真正目的在此?若是灰睛暴露,那位拉文道尔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戈丹心乱如麻。却也明知不能也不可逃避这段安排,因为,虽然还未经由他本人同意,但是在整个大陆的习俗中与一位骑士协商成为他的侍从都是极度正式的事件,丝毫也不亚于儿童出生后的受洗。

    对这种由家族和骑士双方协商而定的关系进行违逆,更是会令家族和骑士都受到极大的侮辱。轻则被家族体罚失去继承人的名誉。重则会成为家族和那位骑士的敌人,甚至在成年以后必须接受那位骑士洗刷耻辱的决斗。

    “你的父亲当然没有指派,因为是一位圣殿骑士希望你和他一道感悟万神的光辉,神的光辉不会被任何人所阻。而我力荐你成为拉文道尔骑士的侍从,毕竟,你是那么喜欢血滴铠甲”见戈丹陷入困窘,拉霍兰的声音适时响起,她眼里含笑,似乎很满意戈丹的表情。

    “可我是一个亡灵学徒”

    “只要你为万神披甲流血,谁在意你是个兽人还是亡灵。好了好了,你的骑士已经等的很久了,再不快些这场会面恐怕不会很愉快。”

    “可是.......”戈丹的话已到了嘴边,却终究无以为继,他何尝不知这拉文道尔恐怕正是拉霍兰为他准备的,参加黑矛大会的引介。

    能期待的也只有一会表现得稍微痴傻些许,好叫那位拉文道尔骑士鄙夷,毕竟那些金袍子个个都眼高于顶,最鄙夷肮脏和蠢笨的侍从。

    想到这里,戈丹的心下稍定,伸手胡乱的拨乱了几下头发以后,吊儿郎当的走向了正厅。

    他当然不知道,人们往往恰恰是在逃避命运的途中与自己的命运相遇。

    第一眼见到圣骑士拉文道尔的时候,戈丹就明白自己的扮蠢恐怕是泡汤了,他从未见过哪个金袍子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如此的邋遢,又如此的高大。

    骑士大约四五十岁,面皮粗粝,须发刚硬,留一头随手抓成的金色短发,身着尤带油污的盔甲,眉毛粗大,脸庞方正,仿佛每一个呼吸都散发着骡马般温暖而浓重的气味。

    此刻他整个人正压在坐椅上,像巨牛饮水一般举着拉霍兰夫人家里的茶壶狂饮。整个屋子里只能听见戈丹犹疑的脚步声还有水流下喉咙的咕隆声。

    “可算是来了,小子!夏洛克说有个小子无论如何要拜在我的麾下,我还以为是个更野一点的小混账!”

    大汉正喝着水,眼角的余光撇到了戈丹上前,也不停嘴,就那么边灌水边稀里糊涂的咕哝着,当然在戈丹耳里已经是颇大的声音了。

    “是的,拉文道尔先生,夏洛克老师常向我夸赞您的风姿和英伟。”戈丹揶揄的撇着嘴角,以一种愉悦的语气说起了在家所学的客套之辞,因为他觉得这位骑士的仪容之差足以让人世间的一切赞美都带上嘲讽的意味。

    “狗屁的英伟!听好了小子,我急需培养一个侍从来保住饭碗,而你的夏洛克老师又恰好对我有求,废话别说,冬假一到就马上备好东西去霍尔曼报道,该做的事项都在这玩意上面,自己回去看吧。”

    说罢,在戈丹目瞪口呆的时候大汉已经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团皮纸,拍了拍屁股竟然已经半步走出了门去。

    “可是...”望着手里那团发黄油腻的羊皮纸,戈丹内心一阵嫌恶,一时收也不想,丢也不是,正想叫住大汉去多问些究竟,那大汉却好像未卜先知一样的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一边走一边嚷道。

    “有什么事自己想,别问我,我姓芒汀!”

    说罢大汉的身影已经渐远,只有那身油污遍布的金袍子肩后一枚金色的徽章在太阳下光辉耀眼,说来奇怪,这大汉浑身油污,却偏偏好像把所有的干净都聚集在了那块徽章上一样,竟像镜子一样光可鉴人。

    爱慕虚荣的骡子,戈丹心里腹议,并且暗中断定这大汉必然常用自己手里的羊皮纸擦拭那枚勋章。难怪他姓芒汀。

    芒汀?!这时戈丹才发觉这位拉文道尔骑士的姓氏中恐怕颇有故事。作为贵族中的一员,斑格里斯家和其他家族一样很早就开始要孩子熟记各大家族的家徽家训,以及帝国中的姓氏民族。

    其中就有芒汀这个姓,严格的说芒汀是山的含义,并不是寻常人所使用的姓氏,在王国中一个人如果以芒汀为姓那就说明他生于山谷且无人知道他的身世,又或者是他因为出生不正当而不能继承父母之姓。

    而这样一个在出身上有问题的人竟然能进入以高贵荣誉著称的教廷骑士团,简直比他身为圣骑士却一身邋遢更不可思议。

    “拉文(拉文道尔的爱称)本来是一个荣耀的骑士,虽然以前脾气和现在一样臭,但卖相可是好很多的,你不必担心他不能教导你骑士的礼仪”

    “您不觉得比起这个,问题是我根本不想做一个骑士?”听到了拉霍兰女士的声音,戈丹没好气的抱怨。

    “我知道你无意于此,放心吧,就算你有意恐怕拉文也没有耐心在这个冬假以后再见你。就当是一次旅行吧”拉霍兰歉意的笑笑,伸手摸了摸戈丹长长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