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渊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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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铁血宰相

    空间停下,门扉打开,那个要见她们的老人正立于屋内的边缘。

    “您终于来了,爱芙尔公主殿下,很高兴您能接受我的邀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基础政治还是我教的。”老人说,声音苍老稳重。

    整个房间的光线很暗,但无碍于看清老人脸上那锋利冷峻的纹路,他穿着贴身的白色素衣,领口露出领巾,没有一丝褶皱,既苍老又年轻,仿佛少年住进了年迈的躯体。

    他侧过了身子,目光透着冷峻与威严,让每一个与其对视的人退缩。

    爱芙尔深吸了一口亮气:“曼哈特·霍克伍德,这么说起来我的政治还真是你教的。”

    曼哈特·霍克伍德,一个以铁血闻名的宰相,在任期间把无数的政敌送上了绞刑架,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恶名昭著,他最大的功绩亦是他最大的恶名,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曼哈特改革将永载史册。

    曼哈特改革中,无数的领主被迫交出了自己的领地,不服者歼灭,所有的权力都流向了皇帝的手中。

    后来他因为树敌太多,被迫辞职隐居,换上了老好人一样的罗尔伯特亲王殿下出任宰相,但他并没有真正的隐居,而是藏在幕后,以家主的身份干预一切。

    同时他也是爱芙尔以前的政治老师,比起古萝德尔的痛击,曼哈特的眼神更令爱芙尔印象深刻——那种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盯着你,像是将冰锥钉了进去。

    “既然来了就别站着吧。”

    曼哈特步伐稳健地坐在了主人应该坐的位置上,左右侍从从暗中推着餐车走出,热气腾腾的鹅肝、松露、羊排呈上了餐桌,当然还有对于爱芙尔最少不了的奶茶与甜点。

    整个房间虽然宽敞,但偏于简朴,除了菜肴外最昂贵的只有一整套银制的餐具。

    侍从们很快消失,留下了三人在房,沙漏缓缓流逝。

    “说吧,你要干什么,可不要对我说您是来叙师生旧情。”爱芙尔也坐了下来,不自觉地说起了敬语,但比起尊敬更多的是畏惧。

    “先吃一口吧,忘了我曾教过你吗,有些重要的政治暗示就藏在主人给你的食物里,骑士大人也坐下吧。”

    曼哈特缓缓地使用着刀叉,从容地像是弹奏钢琴,目光不曾移动。

    爱芙尔像撞了壁一样,以对方听不到的音量切了一声,她虽然长大了,但还是逃不过心中的恐惧。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仿佛面对一个无底的空洞,她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种威压,那不是来自身份地位的威压,而是气息的威压,这个老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一杆标枪,他立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领地,别人连他的后背都不愿靠近。

    海狄娜无言坐下,若无其事地操动刀叉。

    鹅肝的味道相当肥美,油腻的味道在嘴中化开,无疑是顶级厨师的杰作,松露在还未入口之际就能闻到**味蕾的香气,羊排同样美味——好吧,其实爱芙尔在甜味以外的东西,味觉没这么敏感,只有好吃与不好吃,甜辣苦咸之分,每次和薇妮卡吃饭的时候,总能听到薇妮卡抱怨盐放多了,七成熟稍微过了一点点,等等这些听上去很专业的台词。爱芙尔一边听着一边吃着,默默地感受,然后什么也感受不出。

    甜点是樱桃慕斯与芒果布丁,奶茶的原料产自印度,它们的味道不能用流水线上走下来的产品来形容,而是出自艺术名家的作品,都是无法被替代的东西。

    “很美味对吧,美到让人心中流泪,但您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它们吗?”

    不知何时起,空灵澄澈的风琴声从幕后传了出来,又带着点悲伤,仿佛流浪的艺术家乘着小舟缓行在浅滩,天鹅在悲哀地叹惋,老人的声音如同落入湖面的石子,泛起了涟漪。

    “失去?”爱芙尔不是不能理会这个词,她失去过最重要的东西,但幸运地是找回了一部分,找回来的那个人正勤快地扫荡着餐盘。

    爱芙尔下意识瞄了海狄娜一眼,但立刻收回:“失去什么?”

    “享受一切的权力,公主殿下您有想过您之所以能享受这些并不是因为您是公主,而是因为您被您的家人爱着。”

    曼哈特端坐,动作标准地将一块鹅肝送入嘴中,仿佛游走在世界之外,只留下爱芙尔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思考。

    爱芙尔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作为公主......作为家人被爱着不是理所当然么,可在对方的语气中仿佛这是一件不应该的事。

    “公主殿下您很幸运地生在了欧若文亚的皇室,您甚至不用被卷入权力的斗争,因为血统的关系......那高高在上的金色血统,金发种的孩子注定继承皇位,冈德罗大帝曾在十四岁便被长兄夺走过一切,流放到了境外,但他在金发种力量觉醒不久后就孤身一人杀了回来,凭着一把剑把反贼的首级挑下。”

    他继续说,操着坚如生铁的口音:“先任皇帝莫哈扎陛下,在幼年时期就遭遇了毒刺,但凭着金发种的力量挺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女皇,杰卡琳娜,贝妮罗,她们女性的身份不被承认,但都用金发种的完美力量肃清了一切政敌。”

    一连串闪耀世界历史的欧莎皇帝名号出现在曼哈特口中,他们都来自欧若文亚,在新皇宫的大厅里,历代皇帝的巨幅油画横挂,他们都有着灿烂的金发,彰显着高贵的身份。

    爱芙尔觉得脑子灼痛了起来,隐约明白了对方要说什么,可又不懂对方会以怎样的方式说出来。

    “您虽然是公主,可您从本质上来讲不具备任何权力,没有任何文件需要您的签字,没有任何官员需要您的任命,您的骑士之所以能成为您的骑士,是因为王子殿下的认可,他若不认可,您闹得再凶也没用。”

    爱芙尔渐渐地放下了刀叉,默然地撑着前额,海狄娜也放缓了进食的速度。

    如此说来,她真的没意识到这一点,她任性的资本,其他贵族再落魄,也依然能够使唤下人,即使她自己再强盛,只要惹得家长不开心,家长就能够把她关进黑屋,任凭她怎么喊叫也不会有下人来救她。

    “您的一切都不是您自己的,可您把一切看成您自己的一切,您就不觉得讽刺吗?”

    风琴的声音依然伤感,但曼哈特却冷峻。

    “设想有一天您被剥夺了享受美食的权力,躺在天鹅绒床上休眠的权力,就连居住的权力也被剥夺了,您还剩什么呢?如果今天我没有赠予您金币,您将如何度过这一天呢,您将如何度过这个月呢。”

    “老师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爱芙尔捏紧了手指,声音中多出一份恶狠,她只觉得现在的脑子里很痛。

    曼哈特擦用餐巾了擦擦嘴边,然后直视对方:“您愿意获得权力吗?”

    爱芙尔抬头愕然,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王子殿下远在战场,亲王殿下安分守己,而您又同样是高贵的金发种。”曼哈特加重了几分语气,“您有资格与您的哥哥分庭抗礼。”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成真的那一刻爱芙尔觉得长期以来固守在她脑海里的观念在崩塌。

    “不......我怎么可以.......我怎么能够.......”爱芙尔语无伦次地摇着脑袋,像是要否认掉入侵她脑海的杂念。

    这种事情她想都没想过,她也不是被当做女皇来养大的,正如海狄娜说的,做一个像童话一样的等着被王子取走的公主就是对她最高的要求,最低的要求是躺好就行,她做到了最低的要求,但并不打算向高处进发。

    而且她也没有那个实力,她没有觉醒作为金发种的力量,只有那么一次她觉得自己如有神助,那就是从天而降坠向银龙堡垒的时候,可那次过后她又变成了以往的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要面对的人是她的哥哥啊,那个在世上她最亲的人,也是爱着她的人。

    “权力的争斗从不发生在欧若文亚的皇室,但那只是建筑在金发种只有一个的基础上,当您作为第二个金发种降生后,有人欣喜也有人忧愁,欣喜的是因为多一个金发种的就多了一份国力,忧愁的是担心两名金发种之间的内斗......比如您的母亲,安洁丽儿皇后,她就很害怕您和克劳狄斯王子殿下之间的内斗。”

    “那我更不能这样做了。”爱芙尔低声说。

    “您总得面对,皇帝从不害怕想谋反的人,只怕有能力谋反的人,而您恰恰是那个有能力谋反的人。”

    时间仿佛粘稠在了一起,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爱芙尔不会想去伤害自己的亲人,更不会想到亲人会害自己。

    “所以你叫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叫我谋反?叫我与皇兄拔刀相向?”

    爱芙尔咬下了嘴唇,重击拍在了桌子上,餐具耸动,怒气流动,瞳子收束的样子像是猎人调整枪口。

    “我是来帮您的,霍克伍德家族会成为您的后盾,我们会扶植您上位......甚至成为女皇。”

    “女......皇?”爱芙尔觉得胸口被重击了一下,这个词最终还是被说了出来。

    汹涌的思绪涌了上来,像是万千钟声在耳畔回荡,过去的观念,心中的价值,未来的恐惧,不断碰撞着。

    但紧接着一股暖流冲散了一切,爱芙尔茫然地抬头,正对上了海狄娜那含柔的眼睛,仿佛紫色的深潭。

    海狄娜抚摸在爱芙尔的头上,笑意含蓄。

    “走吧,公主殿下,按照原计划踹翻餐桌拍拍屁股走人。”

    平静地对视片刻,爱芙尔点了点头,不看长桌尽头一眼地离开了座位,走向了出口的空间。

    海狄娜扭动把手,空间的门扉打开,至始至终曼哈特都没动过,形同礁石。

    终于在门扉关上的前一刻,他才说:“想做交易的时候就来,我永远在这里。”

    那声音久久不散,魔鬼般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