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渊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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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末代皇帝

    近十天前的夜晚,12月25日的圣诞夜,君士坦丁堡,索菲亚大教堂,一切都笼罩在绝望之中。

    巨大的穹顶建筑在君士坦丁堡的中央隆起,四方高塔耸立,即使在黑夜中也显现着神圣威严的气息,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它始终辉煌如此,但如今它面临着陨落。

    从楼塔的高度的向城市望去,只觉得视野被横着切开了一样,硕高的城墙之外是火光冲天的世界,而城内却是一片漆黑,街道上流动着巡逻骑兵的一星半火,唯一还在运作的机构是教堂,如果说城墙是城市第一坚固的地方,那么教堂就是城市第二坚固的地方,里面收容着全城的人民,终日不停地向上帝祈祷。

    在索菲亚大教堂的北面矗立着一座洁白的方塔,在黑夜中显得尤为突兀,一座孤零零的石桥连通二者。

    方塔顶部的房间是个面朝星空的琴房,落地窗前的阳台上种满月季花的花卉,黑金质感的巨大钢琴前,身披紫色绒氅的军官悄然按下琴键,一首悠伤的索菲亚圣咏如溪水般涓涓而出。

    他弹得忘我投入,手指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翩飞,他几乎每个夜晚都在这里独奏,琴声顺着寒风抛向孤独的夜空。

    敲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有来使求见,似乎是援兵。”

    琴声停了下来,年轻的军官顿顿地开口,带着从容和幽默:“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除了劝降者以外的来使,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如何突破包围圈进来的。”

    “据说他们用了某种方法,从黑海水平面下十米的深度游过来的,成功绕开了敌军的舰队,然后它们带着货物攀上了悬崖,途中还被发现,遭到了箭矢的攻击,他们似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见到陛下您。”

    “哦?从水下十米深的地方游过来的?”年轻军官玩味地说,“这让我想到了一千多年前亚历山大大帝的奇思妙想,他坐进了玻璃制成的玻璃大桶里,潜到大海里进行观察,据说还发现了海怪。”

    “他们似乎用的就是这样的方法,但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了这种玻璃桶的制作方法。”

    被称作陛下的年轻军官释然而道:“让他们来吧,在人生的尽头还能认识一帮有趣的人也未尝不妥。”

    几分钟之后,一轮烛光撑亮了黑暗的琴房,钢琴收拢,一席素白的桌布盖上,再加上一瓶红酒两个闪闪发亮的高脚酒杯,年轻的末代皇帝持着一把贴身的小提琴,优雅地拉响,这一次是高昂的独奏。

    充满了宴会前奏的音乐中,大门再次被缓缓地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黑袍袭地的神秘人,这个人抬了抬头,露出了兜帽之下的面容。

    这是一个苍白精瘦的老人,但眼神没有一丝老人的浑浊,反而绽放着年轻人的精光。看到屋内恭候的皇帝,他按胸低头,遵从礼节:“敬爱的法布尼耶陛下,虽然过程曲折,但我们还是见面了,相信以您的才智,一定料到了我们的身份。”

    一曲奏罢,法布尼耶飘然地将提琴收入箱中,以侍者的姿态斟上溢满被红酒,举杯而道,声音透着遗憾:“很不幸,你们来晚了,阿芙罗琼斯的使徒们,我一直在寻找你们,你们是克劳狄斯的敌人,换句话说也就是我的盟友。”

    年轻的皇帝没有丝毫责怪之意,黯然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没有历代君士坦丁皇帝的威严仪表,东方人的血统赋予他了阴柔的美感,惆怅起来的样子像一副风化开来的墨卷。

    “若是在战争开始之际,你们就能现身,想必一切都不会变得这么糟糕。”法布尼耶说,“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就被父皇软禁了,直到去年父皇自焚而死时,我都住在这座塔内,像今晚这样弹着永不落幕的圣咏......而且父皇也未必相信你们,他已经老糊涂了。”

    使徒走上前去,也为自己斟上了一杯红酒:“世事无常,四年前我们还很弱小,但是四年后我们已经拥有了与逆神者敌对的能力......尽管这依旧无法拯救您的国家。陛下,如果我能带您逃离这座被围困的城市,他日东山再起,您会同意吗。”

    法布尼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对方会这样说,不为所动,顿顿地开口:“我曾想象过国家末日来临的一天,敌人的铁蹄踏碎我们的尊严和城墙,击垮我们的军队和斗志,末代的皇帝领着人民在教堂日复一日的祈祷,陪同国家走完最后的路程。”

    虽然这是个阴柔的年轻人,但声音里透着铁铸般的威严,让使者肃然。

    停了停之后,他接着说:“但我想此刻绝不是那一天,城墙碎了,但尊严会留下,军队垮了,斗志却不会消亡,只因为我们的对手是那个男人,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这座城市和我的性命......如果他得不到这两样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那您为何不开城归降呢,让你最忠诚的部下拖着您的头颅站到克劳狄斯殿下面前,少些抵抗就会少些伤亡。”使者质问。

    法布尼尔滞了滞,有些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很快便想通:“克劳狄斯是我的挚友,他不希望我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人生,我的部下也不希望这种事会发生,我的人民也不会,我......更不会,我会抵抗到最后一刻,把尊严带进坟墓。”

    神使与其相互对视,目光似乎熔铸在了一起:“好,不愧是有资格成为‘人皇’宿敌的男人,视死如归的英雄。”

    使者喜悦,枯老的容颜徐徐化开,烛光之下像是一幅重新润色的壁画。

    “我此行来到这个绝境,已经无路可退,十字军的舰队会更加严密把控悬崖上的动向,我无法再用来的方式回去,我与您一同被困在这末日孤城......但是我们并非毫无胜算,有一条最后的制胜之策还没有被启用。”

    “制胜之策?”法布尼尔微微凝起了眉宇,心中隐约点燃了一束火光。

    “爱芙尔·欧若文亚!”使者义正言辞,声如磐铁。

    “她......不是克劳狄斯的妹妹吗,她该如何成为制胜之策?”法布尼耶问。

    使者泰然自若地答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人皇攻城的决心,也没有刺杀他的可能性,唯一有可能让他退兵的就是他的妹妹,另一个珍贵的金发种,而且她并不是普通的金发种,无论是从个人感情还是从大局来讲,她的分量足以撼动这场战争。”

    法布尼耶的视线跳动了两下,然后问:“是以她为人质吗?”

    “正是如此。”使者说,“陛下应该不会拘于手段的正当与否吧?”

    “当然不会,毕竟父皇正是遭到了克劳狄斯的离间才把我软禁的,事到如今我绑架他的宝贝妹妹应该不算过分。”在这种情况下,法布尼耶依然幽默地扬了扬嘴角,对于他来说,死亡的结局早已接受,所以才能心无旁骛地在这间琴房每夜独奏。

    “只是这件事我恐怕无力办到,谁都知道爱芙尔公主有那个骑士的守护,她的强大世人皆知。”

    “可是如果我说,我有足以杀死她的武器和能力呢。”使者拍了拍手,又有新的使徒从门外进入,他们提着棺材一样的金属箱子,上面刻满了斑驳古老的花纹,可能真的是从坟墓里刨出来的。

    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箱子被一一地打开,露出了里面成堆摆放着的白银武具,它们形状狰狞诡异,刃口勾勒着险恶的弧度,似乎是某种凶兽的爪牙。与古朴的箱子不符,它们崭新得像是刚从熔炉里拔出来的一样,铮亮的银光逼得人睁不开眼。

    “希灵顿们的武具.....极致的纯银.......”法布尼尔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惊醒了沉睡在这些武器里的残暴灵魂。

    “果然您也是知道的,八百多年前,人类正是靠着这些东西抵御了吸血鬼的进攻,吸血鬼是不死不灭的生物,唯一能对它们造成伤害的只有希灵顿的武具,而现在它们将再度苏醒。”使者幽幽笑道,阴风阵阵。

    紧接着他从宽袖之下掏出了另一件馈赠品——一个宽口玻璃瓶,里面装满了青铜器的残片。

    这时,法布尼尔的瞳子愕然张大。这东西给了他坚决这次行动的决心。

    当日晚上,被围困多日的君士坦丁堡忽然向十字联军的海上包围层发起了突袭,成功掩护了拜占庭最后的刺客劲旅突出重围,他们是拜占庭最后的火种,带着世间究极的武力踏向欧莎的领土。

    但他们最终没能凯旋,像是一洪在沙漠中瀑流向前的长河,最终被黄沙吞没殆尽,二十天之后,内墙被攻破,在索菲亚大教堂美轮美奂的主殿里,法布尼尔弹奏着圣咏,准备好了美酒和剑,静静等待挚友与他的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