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诺利亚圣典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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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提尔斯的自由骑士 第一节

    将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前。

    我与埃文、格鲁格先生以及那个叫萨那利的骑士在森林里跌跌撞撞。我似乎对藤蔓和树根产生了强烈到想吐的厌恶感,但现在肚腹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的来源可远远不止这一个。我的精神从没有绷得这么紧过,手里的剑变得越来越重,我甚至想甩掉它以减轻负担,但我尚存的理性正拼命说服我的手紧紧抓住剑柄。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虽然剑柄上缠着我仔细绑过的防滑布条,但剑柄仍然变得滑腻腻的,我不得不用上很大的力气来攥住它。

    “埃文!别落后了。”格鲁格先生喘着粗气在我的身后催促埃文。

    “是……是的。”埃文的身影在月光和远处的火光映照下摇摇晃晃,当他靠近些时我发现他的脸十分苍白,额头上全是汗。

    “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萨那利开口说话了,他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以剑杵地。这一路上他的话很少,只有几句“这边走”、“注意脚下”之类的话语。

    “孩子们累了,他们今晚经历了太多。”格鲁格先生轻轻拍着埃文的肩膀,埃文正拼命喘着粗气。

    “是的,但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来。”萨那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身材高大结实,说话时气息出奇地平缓,肯定经历过严苛的锻炼。

    “骑士先生说的……说的对,我们……我们还不够远。”埃文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看起来很难受,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因为精神和体力过度透支而昏倒。

    “稍微休息一会儿吧,这里还可以看见教堂的尖塔。”我开口说道。我有一种预感,从今晚以后我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里了。即使是村子燃烧的样子,我也想映在自己心里,然后去复仇,这就是我的想法。

    萨那利那锐利的眼神在我们三个身上一一扫过,最后他将剑插回腰间的剑鞘里说道:“好吧,我们在这里休息。”说完他将皮带上的水袋取了下来递给我们。

    埃文第一个接过了水袋,他猛地喝了一口,然后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我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好了,慢点。”我这么朝他说道。他朝我虚弱地笑了笑,将水袋递给了我。

    我接过水袋也喝了一大口。当清水灌进我的喉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就像被火烧着一样,清水划过我的喉咙时产生一股灼烧般的疼痛,但我感激地将这口水咽了下去。

    格鲁格先生也喝了一些,萨那利接过格鲁格先生还给他的半袋水时直接将水袋挂回了腰上。

    “那么我去放哨了,神父先生请与小伙子们一同休息。如果能睡上一会最好,虽然这泥地难以忍受,但还请忍耐一些。”萨那利说完就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骑士先生,您也请休息一会。”格鲁格先生低声朝他唤道。

    “在您休息好之前我会尽放哨的职责。放心,我的身体还撑得住。”萨那利的语气不带一点情感,就像在念剧本一样。

    格鲁格先生没有再说什么,他坐到了我和埃文旁边。

    “睡一会吧,虽然比不上家里。”格鲁格先生搂着埃文的肩膀。埃文将头埋到格鲁格先生的肩膀上。埃文的肩膀微微耸着,我知道他在低声啜泣。

    格鲁格先生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埃文的头发,轻声说着:“好了我的孩子,这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睡一会吧,女神不会永远抛弃我们的。”

    他又把头转向我,我正默默看着旁边的埃文。“亚瑟,我从来没在你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他朝我笑了笑,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我赶忙吸了吸鼻子,“没事……我没事。”我赌气似的说着,但眼睛仍然很湿润。

    “我知道,我的孩子一直都很坚强。”格鲁格先生朝我微笑着,他的笑容一直让我很安心,就算在这时也不意外。

    在这之后不久埃文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我的眼皮子也不断打着架。格鲁格先生淡淡的笑容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东西。

    当我恢复意识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森林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气,这股湿气就像蠕虫一样拼命往我鼻孔里钻。睁开眼睛时我感觉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痛,各个关节处就像要散架一样难以活动,手臂和腿脚的肌肉也酸痛难当。我挪了挪身子,发现自己正躺在埃文的旁边,我的身上盖着骑士萨那利那宽大的披风,而埃文的身上则披着格鲁格先生的外袍。

    我揉了揉眼睛,用力挪动了一下身子,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呻吟,“啊……”我微微哼了一声,这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糟糕的早晨。

    我支起身子,想要寻找格鲁格先生的身影,刚扭了一下头我就听见了格鲁格先生和萨那利的谈话声。他们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在这片寂寥的深林里仍然具有刺破厚重空气的力量。

    “早晨的光还不够,这片森林的树荫太厚了。”萨那利那低沉的声音传到了我这边,他的声音有些懊恼。

    “如果艾莉娜在的话还有办法。单靠白天的光还是有些勉强。”格鲁格先生低声说着。

    “格鲁格先生?你们在干什么?”我往他们那边走去,边走边低声问道。

    “啊,亚瑟。你已经醒了。”格鲁格先生转过头来跟我打招呼。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打招呼时的轻快语气是勉强自己说出来的。

    我抬头看时,发现格鲁格先生和萨那利正在摆弄一个怀表那么大的魔科学仪器,它上面也有圣树骑士团的纹章,还有一些细小的针孔,不知道这仪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格鲁格先生见我盯着萨那利手上那个仪器,小声告诉我说:“亚瑟,这是骑士团的一种通讯工具,神父们借助教堂里的圣系魔法能量使这些有特殊回路的仪器产生共鸣,然后只要在阳光下,它们就可以实现骑士之间的远程沟通。”

    “加密沟通。”萨那利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也看见了小伙子,这片森林太茂密,清晨的阳光也不够强烈,根本无法激活这个机器。唉,不知道队长和神子小姐怎么样了,真令人担心。”萨那利边说边有些滑稽地高举着那通讯器到处乱转,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激活那个通讯器。

    “骑士先生,现在还是太勉强了,我们再等等吧,也许等太阳再升高一些就可以了。”格鲁格先生拉住萨那利,轻声说道。

    “神父先生,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现在首要任务是保证神子和其他人的安全。如果您觉得与两个孩子另寻更安全的去处是个更好的选择的话请自便。如果愿意跟我同行,我一定会遵照命令保护你们。”萨那利的语气很坚定,但也很冷淡。

    “你说的哪里话骑士先生,现在我们都坐到一条船上了,分开才是最愚蠢的下下策。”格鲁格先生似乎对萨那利冷淡的态度有些不满,语气稍微变得强硬了一些。

    “既然你是这么看的,那最好不过了。要是你们与骑士团分开,恐怕真的会遇到什么危险。”萨那利听到格鲁格先生的话,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从昨天开始他就甚少说话,这种言简意赅的冷淡风格大概是他的习惯。

    格鲁格先生不再理睬还在转来转去的萨那利,他找了个粗壮的树根坐了下来。他的袍子上全是泥,脸上手上也是脏兮兮的,就连栽种药草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狼狈,看起来让人心疼。我将萨那利的披风还给他之后,也坐到了他身边。

    “休息的还好吗,亚瑟?”格鲁格先生淡淡地问道。

    “不太好,我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我揉了揉肩膀,朝格鲁格先生哼哼道。

    格鲁格先生笑了笑,对我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如果短暂的睡眠能让你稍微清醒一些,那就足够了。”

    “怎么说话像个经验丰富的冒险家一样?”我哼哼道。

    “还能跟我开玩笑就说明你其实休息的还算不错,亚瑟。”格鲁格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他的笑容就淡下去了,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忧郁的表情。

    我和他就这样坐着,萨那利已经转悠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们没再说什么话,我想格鲁格先生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当然我也如此。燃烧的街道、尸体、剑刃,噩梦一样,我没有流泪,但不代表恐惧和悲伤没有刻进我心里。

    “格鲁格先生,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我开口低声问道。

    格鲁格先生叹了口气,他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我不知道,亚瑟,我不知道。”格鲁格先生从来不会在我和埃文面前说丧气话,但此时他看起来真的很颓唐。

    “艾莉娜会怎么样?”我又问道。

    “教会会照顾她。分派侍卫,重新确定巡礼的路线,大概就是这样。”格鲁格先生抿了抿嘴唇。

    “这……不会太残酷了吗?库尔茨夫妇才刚刚……”我撇过头去,低声说着。

    格鲁格先生闭上了眼睛,他将头微微扬起,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是的,亚瑟。这确实有些残酷。不过教会会好好……我现在也说不好了,不过我想教会会有所安排。亚瑟,暂时别想这些了,好吗?”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报仇。”我咬着牙说道。

    格鲁格先生转头来看着我,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女神会因为仇恨而哀伤,应该按圣典所授行事之类的话。不过他没这么说,他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这么说道:“我理解,亚瑟,我理解。不过你也看到了,那些罪人不是普通强盗,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要说复仇谈何容易。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及早与教会和政府取得联系。整个村子被人袭击,不光是对市政府,对整个卡洛斯王国,都不是件可以弃之不管的小事。”

    “那我们呢?我们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我问道。

    “说不好,亚瑟,这我说不好。但就目前来说,我们所能做的事非常有限。”格鲁格先生的语调很沉重,里面还透出一丝懊恼。

    “真是不甘心,太不甘心了。”我的牙咬得更紧了,手也攥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格鲁格先生看了看我,慢慢把左手手放到了我握在剑柄上的右手上。“亚瑟,如果你真的心有不甘,那么现在就应该把复仇之类的事抛到一边。艾莉娜的父母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的。”

    库尔茨夫妇在格鲁格先生的话语里出现,又让我鼻子一酸。

    “现在说起他们……真是太狡猾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胸口像被重重打了一拳,感觉喘不过气来。

    “现在没有时间长吁短叹。”萨那利回来了,他的身边还跟着埃文,看来埃文醒过来之后正好看见萨那利。

    “我暂时放弃,太勉强了。我们需要等到阳光足够强的时候才能启动这玩意儿。”萨那利也坐了下来,手里掂着那小巧的通讯器。

    埃文向我和格鲁格先生点头致意,他坐到了另一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草地上。

    “骑士先生,既然现在孩子们也醒了,趁着等待的工夫我们来讨论一下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事吧。”格鲁格先生开口提议道。

    萨那利皱了皱眉,他高大的身躯微微起伏着:“一切都要等待队长的命令。”

    “那么骑士团对那些罪人有什么头绪吗?”格鲁格先生接着问道。

    “你的意思是骑士团明明知道会有恶人来那个村子,还装作不知道吗?”萨那利的语调变得严厉起来。

    “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作为事件的当事人……”

    “我知道你没有冒犯的意思,神父先生。不过,骑士团对那些人一无所知。我们在来的路上也没有发现任何人马的踪迹。简直感觉那些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萨那利打断了格鲁格先生的话。

    “不管怎么说,那些黑衣人不是旅行团,这么一大波人一定会在什么地方留下线索。这种搜查工作交给城镇的卫兵们会更有效率。”埃文开口说道。

    “小伙子说的没错,眼下不是思考那些人是什么人的时候。”萨那利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通讯器。“真要命,这东西是不是坏了?”萨那利有些烦躁地用指节敲打着那个通讯器。

    “我觉得我们最好外森林外面走走,光线会好些,如果要碰头也好找个标志物。而且这片森林里偶尔会有魔兽出没。我不想遇到一群魔狼或者大堆饿极了的史莱姆。”我开口对大家这么说。

    “好吧,一直坐着也不是办法。”萨那利说着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