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风凭借力，腾云上风筝
第一章哑巴开口，旧事重提
凌霄圣境。
相传这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极目远眺，天地苍茫一片。这里群山环绕，斑驳的雪顶覆在群山之巅，雪雾缭绕在山腰，云深不知处。群山之上，一座主峰尤为突出，峰体高耸而宽阔，整个山体呈现出一种威严，稳坐群山之中，犹如群龙之首，唤做不显峰。不显峰周围云雾弥漫，只有在最晴朗的夏季，才能勉强看清山体的全貌。相传当年凌霄圣境的开山祖师，凌霄祖师云游与此，见此峰欲显不显，高耸又敛峰，便命名为“不显峰”。
这不显峰之上，便是凌霄圣境主城了。
时方寂静人定，明月当空高悬。细微的月光轻洒下来，轻抚上古老的千山雪顶，难得的天朗气清。夜空繁星闪耀，透过稀薄的雪雾，可以看到凌霄洁白的城墙，和城内星点的灯光。这片古老的大地，进入了安眠。
忽然，不显峰十几里之外的一峰，窜天而上一束白光，接着一朵白花当空绽开，夜空中格外刺眼，乃是一发信号。白光停在夜空不久，两里之外的山峰以上，一道白光窜上夜空，信号如出一撤。
夜空中的白花，两里一朵，一路延伸到不显峰之下。等到最后一朵绽开之时，不显峰顶，一声沉闷浑厚的钟声，穿过雪雾，一圈圈漾开。一时间，回声在群山不断传递，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几道细微的白光，在夜空拖出几丝轨迹，飞行上了凌霄城前的广场，遁形而出几个白衣身影，一行五人。
“来着何人！”城墙上的卫兵放声道。
“凌霄令在此！”为首一人掏出一块令牌，朝着凌霄城墙之上的守夜弟子一晃。
“有人受伤，速去通报！”
城门打开，白影一行急速通过，进了内城，已经是灯火通明，当中两排琉璃明灯照的通亮，直接通到凌霄殿的长阶之下。台阶两侧分立了两列弟子，已经穿戴整齐等候了，见白影一行急来，都伸头张望。
凌霄圣境，已经多年没听到这样的钟声了。
白衣一行刚进入大殿，迎面上来一个白衣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身形稍瘦，皮肤皙白，手里拿按着一把剑。
“怎么回事？”女子上前问道。白衣一行还未等说话，女子忽然见到一人身上背着个不省人事的弟子，惊叫了出来：
“沐阳！沐阳他怎么了？快把他放下来！”
昏迷的是个少年，面相稚嫩，已经爬满黑气，嘴唇发青，头发凌乱地铺在脸上，口中渗着黑血。
“沐阳师弟中了毒，快请师尊！”
“两位师尊闭关未出，这……”女子一惊。
“什么事情，如此喧哗。”未见人影，一个低沉的男声先从殿门外传了进来，内力充沛。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器宇轩昂，浑身带着一股威严，同样是凌霄的白袍，纹饰却华丽得多。他走进大殿，环视了一周，整个大殿立刻安静下来。女子朝他看了一眼，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这个浑身严肃的男子，便是凌霄首尊的大弟子，凌若风。
“大师兄。”女子轻叫了一声。她是凌霄首尊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唤做凌若诗。凌若风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转而望向倒在地上的沐阳。地上躺着的是凌霄外门弟子，唤做凌沐阳。凌若风走上前，两指搭在他手腕上，片刻，两道剑眉微皱。
“怎么回事。”他吐出几个字。方才回来的几名弟子见事态有些严重，战战兢兢答道：
“大师兄……是，是‘无情公子’……”
“‘无情公子’？”凌若重复道。
“师兄，快看！”凌若诗惊叫一声，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沐阳的脖颈上，一道黑气正沿着动脉爬上，并开始沿着血管扩散，十分恐怖。凌若风一惊，一把扯开沐阳前胸的衣服，只听一片惊呼，沐阳的前胸，当当正正印着一团黑影，随着沐阳的呼吸，在不断变化形状，黑气已经沿着血脉布满了前胸，犹如爬了一只多腿的蜘蛛，十分恐怖。
凌若风再不迟疑，一手捏起指决，倾时一掌蕴着清光，击在沐阳胸前，一瞬之间，黑色的触手像是受了刺激，立马缩回前胸，那团黑影越发浓，不断蠕动，一时间不敢再将触手伸出来，蠢蠢欲动。
“这是什么！”凌若诗叫道，显然是被这毒吓了一跳。
“不是‘无情公子’。”凌若风道。“是‘千蛊门’的‘天邪蜘蛛’。”
一听此言，人群躁动起来，凌若诗忍不住哭了起来，上前扶起沐阳。
“大师兄你快想想办法，这可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师尊？他一定有办法的……”
“‘千蛊门’的毒，怕是麻烦。就是师尊出来，也未必能解。”凌若风皱着眉。说话间，沐阳的黑气再次爆发，黑色的触手上了脖颈，一寸寸爬上沐阳的前额，还在不断蔓延。
“大师兄，快救救沐阳……”女子哭了起来。
沐阳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多年的训练，光裸的上身虽已经有了些模样，但还是具年轻的躯体。忽然，他嘴唇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
“沐阳，沐阳你醒了！”若诗惊喜道。凌若风望向沐阳，神色一凝，喊了句“快躲开”，飞身上前，一把拉开若诗。一声碎裂，沐阳僵硬的手将若诗的白袍扯下一角。黑气爬满沐阳的手臂，手里的碎布倾时被腐蚀。
沐阳痉挛了两下，再度昏迷。
一阵惊呼，包围着的人群登时后退了几步，形成一个空圈子。
“若诗你小心。”凌若风见那黑气渐渐不受控制，将沐阳上身扶起，盘腿坐下，一阵魂力扫过，身下起了一个清白的图腾，瞬时大殿的温度下降了几分，一股清冷的寒意凭空窜了出来。他一手抵在沐阳后背，另一手魂力缠绕，定了几个指决。这一次，沐阳身上的黑气没有立即缩回，前胸那一片黑雾，蠕动得越发厉害，与凌若风的清力开始抗衡。片刻之间，凌若风已是满头大汗，一时不敢将魂力撤去，只怕那团像是有心跳一样的黑气再反扑上来，怕是不妙。
“大师兄，你快救救沐阳……”若诗急了，可是又没有办法。凌霄与解毒之术确实薄弱，更何况是让人闻风丧胆“千蛊门”。
“若是寻常的毒术，也无事。这‘天邪蜘蛛’的毒，”凌若风顿了一下。
“怕是得请花家的人来。”
“花家？”若诗反问道，声音有些绝望。
“花家离这里，少说也得两天行程，沐阳这样，如何撑得过去……”若诗盯着不省人事的沐阳，两串泪掉了下来。
“不管怎样，先派人去通知花家。”凌若风道。一名弟子得令，正要出发，忽见大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
“喂，哑巴，你在这里做什么。”人群叫道。
门口这人身形高挑，身材匀称偏瘦，衣衫不整，手里拎着半根枯柴，头发乱七八糟，脸上还蹭了一些碳灰，站在大殿的门口，眼神呆滞，盯着沐阳胸口的黑气。凌若诗皱了皱眉，依稀记得这是凌霄圣境收留的一个哑巴。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痴呆的样子，极少清醒。他在凌霄照看柴房，另外一些洗剑的脏活重活，也交给他。
“他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人群中有人议论道。
“两年前就出来了，你不知道？”
“我还真没注意，这个哑巴来了有些时候了吧？”
“算一算，都快五个年头了。”
人群议论不断，凌若风无暇顾及，转头看沐阳胸前的黑气，丝毫不减，微微着急。花家解毒天下一绝，可是花家离凌霄相去甚远，看这毒的形式，派人只是徒劳。眼看着这活生生的小伙子就这么中毒死了，一向镇定的凌若风也开始烦躁起来。
“哑巴，快走，别在这里添乱。”人群喊道，门口那个哑巴，依旧怔怔盯着沐阳，手里还拎着半根枯柴棍，仍然一动不动。
“快走！”一个弟子上前，想把他轰出去，谁知还未触到那他衣袖，就被他手一晃，远远地推了出去。他身形甚至没动，仿佛无事发生，直直盯着沐阳。
众弟子一阵喧闹，都没想到这哑巴力气这么大。那个被推了一个跟头的弟子当众丢脸，堂堂凌霄弟子，竟被一个柴房下人当中推倒，登时怒不可遏，一柄长剑登时拔出，就朝那个哑巴男子刺了过去。
凌若风这边正是心烦，哪有心情去管那弟子跳梁小丑一般胡闹，正待发火，忽见哑巴黑眼珠一翻，瞳孔猛然收缩，身形一晃，脚下步伐转了几步，轻松避开了那名弟子的剑。那个弟子一剑不中，第二剑紧追而至，那哑巴不仅不躲，反而一爪疾出，一把抓住了锋利的剑刃，手腕一用力，一股魂力顺着剑身反冲回去，那个弟子手上一震，竟脱开了剑。
真正的空手夺白刃。
“刚才那几步，是移形术吗？”
“这个哑巴怎么会移形术？”
“谁教他的？”
“哪有人教他，他是偷学的！”
“对！以前就经常在练剑场看见他！”弟子们交头接耳。平日里这个哑巴不是呆在柴房，就是呆在练剑场，等他们凌霄弟子练剑之后，把剑收起来洗剑。
凌霄的招式，凌若风自然看得清楚。他回想了一下这哑巴的来历。五年之前，哑巴被夜巡的弟子发现躺在不显峰下，奄奄一息。身上除了满是伤口外，还带着一个尸神咒。当时凌霄二师尊还未入关，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他就醒。醒来之后，他便是这样一般疯疯癫癫。之后不到半年，他身上的尸神咒发作，他一时发狂，伤了好几个凌霄的弟子，二师尊不得已将他封印在法阵中，直到三年之后才放出。
“哑巴，你要干什么！”哑巴忽然朝沐阳走去。几个弟子见他神色怪异，挡在他身前。
哑巴不说话，只是盯着沐阳。
“让他过来。”凌若风道。弟子不敢违命，警惕着分开一条路。
“你要做什么？”凌若风问道。
哑巴像是没听到一般。他伸出一手脏兮兮的手，半空捏了一个奇怪的指决，划过沐阳前胸，一丝黑气应力从沐阳胸前那团跳动的黑雾窜出，飞到他手心。哑巴手心起了一道暗光，黑气在他掌心游走。哑巴观察了一阵，忽然手心如舐火舌般一抖，那丝黑气撞开他手中的禁锢，窜回沐阳胸前。
“这是‘抽丝’！这哑巴是医道？”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医道？他是医道？”
凌若诗忽然看到了希望，止住了啜泣，两颗泪珠还挂在颊上，一双大眼楚楚望着哑巴。凌若风当然知道“抽丝”，这种看毒手法医道惯用，并不鲜见，真正使他惊讶的是哑巴使用“抽丝”时手心的暗光。“抽丝”的本质，其实是利用内力将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转运过程中，医者自身建立一个屏障，以免毒素侵蚀。正因为如此，“抽丝”并非全然安全，若是毒太过猛烈，“抽丝”而出的毒打破医者的结界，医者同样会中毒。沐阳中的毒，明眼人一看便知厉害，这个哑巴竟还敢出手。
凌若风正想着，哑巴忽然一抬头，四目相对。凌若风看懂他意思，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了魂力。魂力刚一撤去，沐阳一抽搐，胸前黑雾瞬间爆发。哑巴眼疾手快，一手疾点沐阳胸前几处大穴，指尖过处，留下一道轨迹，斗折蛇行，倾时连成一个图案将那团黑雾围住。黑色的触手像是极怕这道边界，微一触碰，便迅速缩回，黑雾不断涌动，却无法溢出。
哑巴盯着毒，半晌，没有再动。人群等不耐烦，又开始交头接耳。
“这哑巴怎么不动了？”
“是不是他也解不了？”
“我看是，‘千蛊’的毒，哪是说解就解的！”
“说什么呢！你不希望沐阳师弟的毒解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人群一阵嘈杂。
“哑……你……能解毒吗？”凌若诗走上前，红着眼睛低声问道。
那哑巴听了，半晌，回过头，还是愣愣怔怔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凌若诗眼圈瞬间又红了，低声啜泣。哑巴怔怔望着凌若诗，忽然伸出一只手，伸到凌若诗脸颊，轻轻拭去凌若诗腮边的泪痕。
“他在干什么？”有人叫道。一个衣衫褴褛的下人，还是个哑巴，竟然摸了凌若诗的脸！凌若诗也是一惊，整个身子往后撤了几分，跌坐在地上。
“你……”凌若诗红着眼道。那哑巴的手还悬在空中，望着凌若诗，嘴唇不住地颤抖，眼圈也红了。他缩回手，伸进脖子里，扯着一根线，掏出一个直径两三寸的环。哑巴抬头，望着凌若诗，眼圈红了，对着凌若诗，又点了点头。
那玉环通体黑色，看不出材质，不知是黑玉打造，还是哑巴年久未洗澡染成了黑色。哑巴深吸一口气，端坐下来。身下一股魂力辐射而出，登时一个清白的图腾卧身下，罩住了沐阳。
凌若风朝哑巴身下看去，微有动容，哑巴身下的图腾，除了很常见边缘脉纹，当中竟是空的——也就是“无字图腾”。图腾修仙之人派别和等级的标签，魂力等级高的人才能做到隐藏图腾，也就是眼前这样的“无字图腾”。不过哑巴还未完全修到最高层，最高层的“无字”，脉纹皆可以隐去。
那哑巴丝毫不为周围人群的嘈杂所动，盯着手里的玉环，手中一用力，那玉环碎成了两半。同时两滴泪，顺着哑巴的脸滴了下去。
他哭了。
几乎瞬间，图腾之上卷起了一道粘稠的魂力，如水下旋涡一般罩在哑巴和沐阳头顶，图腾清光越发亮白，光线透过魂力漩涡，大殿的墙壁都是一派波光粼粼。哑巴松手，目送着半段玉环应力飘起，浮到整个旋涡的中心。他双指忽然飞转，一连几个指决捏出，沐阳浑身开始痉挛，胸前的黑雾更像是受了刺激，不断冲撞着禁锢的边缘，正待冲破，哑巴一掌击在后心，沐阳一声闷吼，胸前黑雾登时激发而出，被强制逼出体外，图腾强大的吸力紧追而上，黑气沿着图腾的边缘，旋转上升，被吸附到半截玉环之中。半晌，黑雾尽失，旋涡登时守住，那玉环脱力，掉在地上。沐阳晃了几晃，摔倒在地，光裸的上身，黑气无处可寻。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哑巴盯着掉在地上的半截玉环，颤巍着伸手去拿。手指刚触碰，玉环便如灰烬一般散开了。哑巴盯着消散的青烟，咬破的嘴唇鲜血淋漓。他浑身颤抖，他在强力忍着什么，将半边玉环紧紧握在胸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肩膀不住颤抖。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大吼。
“啊……”
凌霄圣境。
相传这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极目远眺，天地苍茫一片。这里群山环绕，斑驳的雪顶覆在群山之巅，雪雾缭绕在山腰，云深不知处。群山之上，一座主峰尤为突出，峰体高耸而宽阔，整个山体呈现出一种威严，稳坐群山之中，犹如群龙之首，唤做不显峰。不显峰周围云雾弥漫，只有在最晴朗的夏季，才能勉强看清山体的全貌。相传当年凌霄圣境的开山祖师，凌霄祖师云游与此，见此峰欲显不显，高耸又敛峰，便命名为“不显峰”。
这不显峰之上，便是凌霄圣境主城了。
时方寂静人定，明月当空高悬。细微的月光轻洒下来，轻抚上古老的千山雪顶，难得的天朗气清。夜空繁星闪耀，透过稀薄的雪雾，可以看到凌霄洁白的城墙，和城内星点的灯光。这片古老的大地，进入了安眠。
忽然，不显峰十几里之外的一峰，窜天而上一束白光，接着一朵白花当空绽开，夜空中格外刺眼，乃是一发信号。白光停在夜空不久，两里之外的山峰以上，一道白光窜上夜空，信号如出一撤。
夜空中的白花，两里一朵，一路延伸到不显峰之下。等到最后一朵绽开之时，不显峰顶，一声沉闷浑厚的钟声，穿过雪雾，一圈圈漾开。一时间，回声在群山不断传递，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几道细微的白光，在夜空拖出几丝轨迹，飞行上了凌霄城前的广场，遁形而出几个白衣身影，一行五人。
“来着何人！”城墙上的卫兵放声道。
“凌霄令在此！”为首一人掏出一块令牌，朝着凌霄城墙之上的守夜弟子一晃。
“有人受伤，速去通报！”
城门打开，白影一行急速通过，进了内城，已经是灯火通明，当中两排琉璃明灯照的通亮，直接通到凌霄殿的长阶之下。台阶两侧分立了两列弟子，已经穿戴整齐等候了，见白影一行急来，都伸头张望。
凌霄圣境，已经多年没听到这样的钟声了。
白衣一行刚进入大殿，迎面上来一个白衣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身形稍瘦，皮肤皙白，手里拿按着一把剑。
“怎么回事？”女子上前问道。白衣一行还未等说话，女子忽然见到一人身上背着个不省人事的弟子，惊叫了出来：
“沐阳！沐阳他怎么了？快把他放下来！”
昏迷的是个少年，面相稚嫩，已经爬满黑气，嘴唇发青，头发凌乱地铺在脸上，口中渗着黑血。
“沐阳师弟中了毒，快请师尊！”
“两位师尊闭关未出，这……”女子一惊。
“什么事情，如此喧哗。”未见人影，一个低沉的男声先从殿门外传了进来，内力充沛。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器宇轩昂，浑身带着一股威严，同样是凌霄的白袍，纹饰却华丽得多。他走进大殿，环视了一周，整个大殿立刻安静下来。女子朝他看了一眼，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这个浑身严肃的男子，便是凌霄首尊的大弟子，凌若风。
“大师兄。”女子轻叫了一声。她是凌霄首尊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唤做凌若诗。凌若风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转而望向倒在地上的沐阳。地上躺着的是凌霄外门弟子，唤做凌沐阳。凌若风走上前，两指搭在他手腕上，片刻，两道剑眉微皱。
“怎么回事。”他吐出几个字。方才回来的几名弟子见事态有些严重，战战兢兢答道：
“大师兄……是，是‘无情公子’……”
“‘无情公子’？”凌若重复道。
“师兄，快看！”凌若诗惊叫一声，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沐阳的脖颈上，一道黑气正沿着动脉爬上，并开始沿着血管扩散，十分恐怖。凌若风一惊，一把扯开沐阳前胸的衣服，只听一片惊呼，沐阳的前胸，当当正正印着一团黑影，随着沐阳的呼吸，在不断变化形状，黑气已经沿着血脉布满了前胸，犹如爬了一只多腿的蜘蛛，十分恐怖。
凌若风再不迟疑，一手捏起指决，倾时一掌蕴着清光，击在沐阳胸前，一瞬之间，黑色的触手像是受了刺激，立马缩回前胸，那团黑影越发浓，不断蠕动，一时间不敢再将触手伸出来，蠢蠢欲动。
“这是什么！”凌若诗叫道，显然是被这毒吓了一跳。
“不是‘无情公子’。”凌若风道。“是‘千蛊门’的‘天邪蜘蛛’。”
一听此言，人群躁动起来，凌若诗忍不住哭了起来，上前扶起沐阳。
“大师兄你快想想办法，这可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师尊？他一定有办法的……”
“‘千蛊门’的毒，怕是麻烦。就是师尊出来，也未必能解。”凌若风皱着眉。说话间，沐阳的黑气再次爆发，黑色的触手上了脖颈，一寸寸爬上沐阳的前额，还在不断蔓延。
“大师兄，快救救沐阳……”女子哭了起来。
沐阳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多年的训练，光裸的上身虽已经有了些模样，但还是具年轻的躯体。忽然，他嘴唇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
“沐阳，沐阳你醒了！”若诗惊喜道。凌若风望向沐阳，神色一凝，喊了句“快躲开”，飞身上前，一把拉开若诗。一声碎裂，沐阳僵硬的手将若诗的白袍扯下一角。黑气爬满沐阳的手臂，手里的碎布倾时被腐蚀。
沐阳痉挛了两下，再度昏迷。
一阵惊呼，包围着的人群登时后退了几步，形成一个空圈子。
“若诗你小心。”凌若风见那黑气渐渐不受控制，将沐阳上身扶起，盘腿坐下，一阵魂力扫过，身下起了一个清白的图腾，瞬时大殿的温度下降了几分，一股清冷的寒意凭空窜了出来。他一手抵在沐阳后背，另一手魂力缠绕，定了几个指决。这一次，沐阳身上的黑气没有立即缩回，前胸那一片黑雾，蠕动得越发厉害，与凌若风的清力开始抗衡。片刻之间，凌若风已是满头大汗，一时不敢将魂力撤去，只怕那团像是有心跳一样的黑气再反扑上来，怕是不妙。
“大师兄，你快救救沐阳……”若诗急了，可是又没有办法。凌霄与解毒之术确实薄弱，更何况是让人闻风丧胆“千蛊门”。
“若是寻常的毒术，也无事。这‘天邪蜘蛛’的毒，”凌若风顿了一下。
“怕是得请花家的人来。”
“花家？”若诗反问道，声音有些绝望。
“花家离这里，少说也得两天行程，沐阳这样，如何撑得过去……”若诗盯着不省人事的沐阳，两串泪掉了下来。
“不管怎样，先派人去通知花家。”凌若风道。一名弟子得令，正要出发，忽见大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
“喂，哑巴，你在这里做什么。”人群叫道。
门口这人身形高挑，身材匀称偏瘦，衣衫不整，手里拎着半根枯柴，头发乱七八糟，脸上还蹭了一些碳灰，站在大殿的门口，眼神呆滞，盯着沐阳胸口的黑气。凌若诗皱了皱眉，依稀记得这是凌霄圣境收留的一个哑巴。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痴呆的样子，极少清醒。他在凌霄照看柴房，另外一些洗剑的脏活重活，也交给他。
“他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人群中有人议论道。
“两年前就出来了，你不知道？”
“我还真没注意，这个哑巴来了有些时候了吧？”
“算一算，都快五个年头了。”
人群议论不断，凌若风无暇顾及，转头看沐阳胸前的黑气，丝毫不减，微微着急。花家解毒天下一绝，可是花家离凌霄相去甚远，看这毒的形式，派人只是徒劳。眼看着这活生生的小伙子就这么中毒死了，一向镇定的凌若风也开始烦躁起来。
“哑巴，快走，别在这里添乱。”人群喊道，门口那个哑巴，依旧怔怔盯着沐阳，手里还拎着半根枯柴棍，仍然一动不动。
“快走！”一个弟子上前，想把他轰出去，谁知还未触到那他衣袖，就被他手一晃，远远地推了出去。他身形甚至没动，仿佛无事发生，直直盯着沐阳。
众弟子一阵喧闹，都没想到这哑巴力气这么大。那个被推了一个跟头的弟子当众丢脸，堂堂凌霄弟子，竟被一个柴房下人当中推倒，登时怒不可遏，一柄长剑登时拔出，就朝那个哑巴男子刺了过去。
凌若风这边正是心烦，哪有心情去管那弟子跳梁小丑一般胡闹，正待发火，忽见哑巴黑眼珠一翻，瞳孔猛然收缩，身形一晃，脚下步伐转了几步，轻松避开了那名弟子的剑。那个弟子一剑不中，第二剑紧追而至，那哑巴不仅不躲，反而一爪疾出，一把抓住了锋利的剑刃，手腕一用力，一股魂力顺着剑身反冲回去，那个弟子手上一震，竟脱开了剑。
真正的空手夺白刃。
“刚才那几步，是移形术吗？”
“这个哑巴怎么会移形术？”
“谁教他的？”
“哪有人教他，他是偷学的！”
“对！以前就经常在练剑场看见他！”弟子们交头接耳。平日里这个哑巴不是呆在柴房，就是呆在练剑场，等他们凌霄弟子练剑之后，把剑收起来洗剑。
凌霄的招式，凌若风自然看得清楚。他回想了一下这哑巴的来历。五年之前，哑巴被夜巡的弟子发现躺在不显峰下，奄奄一息。身上除了满是伤口外，还带着一个尸神咒。当时凌霄二师尊还未入关，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他就醒。醒来之后，他便是这样一般疯疯癫癫。之后不到半年，他身上的尸神咒发作，他一时发狂，伤了好几个凌霄的弟子，二师尊不得已将他封印在法阵中，直到三年之后才放出。
“哑巴，你要干什么！”哑巴忽然朝沐阳走去。几个弟子见他神色怪异，挡在他身前。
哑巴不说话，只是盯着沐阳。
“让他过来。”凌若风道。弟子不敢违命，警惕着分开一条路。
“你要做什么？”凌若风问道。
哑巴像是没听到一般。他伸出一手脏兮兮的手，半空捏了一个奇怪的指决，划过沐阳前胸，一丝黑气应力从沐阳胸前那团跳动的黑雾窜出，飞到他手心。哑巴手心起了一道暗光，黑气在他掌心游走。哑巴观察了一阵，忽然手心如舐火舌般一抖，那丝黑气撞开他手中的禁锢，窜回沐阳胸前。
“这是‘抽丝’！这哑巴是医道？”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医道？他是医道？”
凌若诗忽然看到了希望，止住了啜泣，两颗泪珠还挂在颊上，一双大眼楚楚望着哑巴。凌若风当然知道“抽丝”，这种看毒手法医道惯用，并不鲜见，真正使他惊讶的是哑巴使用“抽丝”时手心的暗光。“抽丝”的本质，其实是利用内力将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转运过程中，医者自身建立一个屏障，以免毒素侵蚀。正因为如此，“抽丝”并非全然安全，若是毒太过猛烈，“抽丝”而出的毒打破医者的结界，医者同样会中毒。沐阳中的毒，明眼人一看便知厉害，这个哑巴竟还敢出手。
凌若风正想着，哑巴忽然一抬头，四目相对。凌若风看懂他意思，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了魂力。魂力刚一撤去，沐阳一抽搐，胸前黑雾瞬间爆发。哑巴眼疾手快，一手疾点沐阳胸前几处大穴，指尖过处，留下一道轨迹，斗折蛇行，倾时连成一个图案将那团黑雾围住。黑色的触手像是极怕这道边界，微一触碰，便迅速缩回，黑雾不断涌动，却无法溢出。
哑巴盯着毒，半晌，没有再动。人群等不耐烦，又开始交头接耳。
“这哑巴怎么不动了？”
“是不是他也解不了？”
“我看是，‘千蛊’的毒，哪是说解就解的！”
“说什么呢！你不希望沐阳师弟的毒解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人群一阵嘈杂。
“哑……你……能解毒吗？”凌若诗走上前，红着眼睛低声问道。
那哑巴听了，半晌，回过头，还是愣愣怔怔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凌若诗眼圈瞬间又红了，低声啜泣。哑巴怔怔望着凌若诗，忽然伸出一只手，伸到凌若诗脸颊，轻轻拭去凌若诗腮边的泪痕。
“他在干什么？”有人叫道。一个衣衫褴褛的下人，还是个哑巴，竟然摸了凌若诗的脸！凌若诗也是一惊，整个身子往后撤了几分，跌坐在地上。
“你……”凌若诗红着眼道。那哑巴的手还悬在空中，望着凌若诗，嘴唇不住地颤抖，眼圈也红了。他缩回手，伸进脖子里，扯着一根线，掏出一个直径两三寸的环。哑巴抬头，望着凌若诗，眼圈红了，对着凌若诗，又点了点头。
那玉环通体黑色，看不出材质，不知是黑玉打造，还是哑巴年久未洗澡染成了黑色。哑巴深吸一口气，端坐下来。身下一股魂力辐射而出，登时一个清白的图腾卧身下，罩住了沐阳。
凌若风朝哑巴身下看去，微有动容，哑巴身下的图腾，除了很常见边缘脉纹，当中竟是空的——也就是“无字图腾”。图腾修仙之人派别和等级的标签，魂力等级高的人才能做到隐藏图腾，也就是眼前这样的“无字图腾”。不过哑巴还未完全修到最高层，最高层的“无字”，脉纹皆可以隐去。
那哑巴丝毫不为周围人群的嘈杂所动，盯着手里的玉环，手中一用力，那玉环碎成了两半。同时两滴泪，顺着哑巴的脸滴了下去。
他哭了。
几乎瞬间，图腾之上卷起了一道粘稠的魂力，如水下旋涡一般罩在哑巴和沐阳头顶，图腾清光越发亮白，光线透过魂力漩涡，大殿的墙壁都是一派波光粼粼。哑巴松手，目送着半段玉环应力飘起，浮到整个旋涡的中心。他双指忽然飞转，一连几个指决捏出，沐阳浑身开始痉挛，胸前的黑雾更像是受了刺激，不断冲撞着禁锢的边缘，正待冲破，哑巴一掌击在后心，沐阳一声闷吼，胸前黑雾登时激发而出，被强制逼出体外，图腾强大的吸力紧追而上，黑气沿着图腾的边缘，旋转上升，被吸附到半截玉环之中。半晌，黑雾尽失，旋涡登时守住，那玉环脱力，掉在地上。沐阳晃了几晃，摔倒在地，光裸的上身，黑气无处可寻。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哑巴盯着掉在地上的半截玉环，颤巍着伸手去拿。手指刚触碰，玉环便如灰烬一般散开了。哑巴盯着消散的青烟，咬破的嘴唇鲜血淋漓。他浑身颤抖，他在强力忍着什么，将半边玉环紧紧握在胸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肩膀不住颤抖。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大吼。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