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妖传
字体: 16 + -

第一~二章 误入猴道

    如果说一棵树修炼出知觉需要一千年,那么我的修炼之路要漫长的多,漫长到面对一万年的黑暗寂静,也能不急不躁,心存微笑。从我有了知觉,到现在,又过去了几万年,我终于睁开了“眼”,一丈之外一片惨白,能看清楚的是我身边的几个生灵,他们十分弱小,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惊吓得四处藏匿,即使这般,也隔三差五的出意外,摔死的,病死的,老死的...生命居然可以如此的脆弱。可是,在我能看到的范围里,也只有他们最为迅捷,以至于我都忽略了他们的脆弱,越来越羡慕,越来越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一员。花了一百年,我对他们的语言,烂熟于胸。什么时候才能加入他们呢?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我知道我能等,无论机会多么渺茫,对于我,都是大有可能。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耀眼的一道闪电,妖艳地击中了我,一块巨大的石球,咆哮而出。在一个瞬间,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我,必须做出选择,是做一块高傲的玉,继续修炼,还是做一只低贱的猴,纵跳如风?我终于还是受不住诱惑,选择了猴,在那一刻,突然眼前一黑,脑袋仁一阵发硬,眩晕。

    我再次醒来,自然一切顺利,那些猴见到我居然能说他们的方言,十分惊诧,觉得我似乎不属于这里,然而猴毕竟是蠢物,很快就忘掉了疑惑,接纳了我。大约五天之后,我毫无意外的遭遇了猴王和他两个同党的攻击,和他们相比,我在运动方面无比笨拙,毕竟几万年都不能动,处处都被压制。直至猴王最后的大招,一个凌空扫击把我击落悬崖。

    我是石妖,肯定不会就这么摔死,但是疼痛,如期而至,跌落的过程中我是坦然的,甚至有空检查一下有没有皮外伤,结果......结果让我很意外,落地的一瞬间,我的眼皮一阵奇痒,闭眼的一刹那,身体如陷入冰潭,所有疼痛消失的同时,力量源源不断的涌来。再然后,我跳上了悬崖,当上了猴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整个猴群前所未有的俯首帖耳。按照惯例,我取得了整个猴群唯一的生育权,

    靠,这个咱还真办不了,权利下放吧,一时间,猴群轰动了,然后猴群异乎寻常的扩充壮大了,直接霸占了整个花果山地区。在一片歌功颂德中,一晃就是几十年。

    心腹猴管家快要死了,他趴在我的面前,貌似表情很丰富,“王”我瞅他一眼,没吭声。“王,你会不会死?”“不会。”“你会不会老?”“这个......”“王,要想不老,需要过海。”“嗯,海那边有什么?”“...”管家就这么静悄悄的去了,带着我的疑问。

    我是一块石头,按理说不会死,可石头会不会老?看着那些幼时爬在我腿上无法无天的猴崽子,没多久就老得都没有力气吃桃了,我想,我会不会也有那一天?不行,我得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应该更精彩。

    我宣布了行程,准备了竹筏,可是整山的猴群,反应有些过度,他们成群结队地围住我,尖叫着,劝阻我离开。也是,如果我走了,横行已久的猴群,还不得整天被寻仇?怎么办?又是几只如谏臣一般无畏的老猴,愤而坠崖,我的四面八方,一片纷乱,在这些熟悉的身影中,我看到两道影子,比猴高不了一点,丑陋更甚,这是?鬼?在这山上呆了这么许久,见过不少山妖水怪,还真没见到鬼,我得跟去看看,一路上两个影子飘飘忽忽,速度很是缓慢,急的我抓耳挠腮,总算到了一处山崖前,那影子止步交流一番,打开了一个青色的洞,这个由气旋组成的洞显得柔弱的很,他们刚步入其中,洞就开始暗淡,好在我早已藏身附近,一个冲刺,硬是撞了进去。

    里面倒是不算黑,在一团团飞舞的绿芒的照耀下,一队队鬼影有序的汇集和分散,一个个鬼脸忽明忽暗,哪里还找得到那几只猴?正在茫然间,一个雄壮的足有我三倍身长的牛头怪弯下腰,用它那恶心的蹄子压了压我的肩,笑话,我乃石头怪,还能怕你牛头怪,我连头都没有抬,把翻上去的眼珠也收了下来,无视了它。牛头怪似乎很尴尬,掏出一面小旗捧到我面前,我接过来一看,哇,好大一个红字,可惜不认识啊,咱一个猴,又不认字,什么鬼?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拿着旗跟着牛,朝一处高坡走去,走过一道牌坊,一望过去是一大片宫殿,几个身穿绸服的人迎面走来,看到我之后说了句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来接替牛头,可我真的听不懂他说什么,这些古怪声音好像还分音调,甚是好听也甚是复杂,总之比猴语麻烦多了。走到一道白玉台阶处,绸服人作个揖转身走了。

    我整了整思绪,顺阶而上,台阶的尽头只有一小块空地,铺着厚厚的麻布,其上几个蒲团,其他什么也没有。费这么大劲啥也没有,真不知他们在搞什么,观察许久,还是不得法,我只好坐上了蒲团,慢慢进入了我曾经习惯的那种黑暗。

    “石猴可好。”

    “谁?你用的什么语言?我怎能听懂?”

    “汝可用心交流,不必拘泥于言语。”

    “你是谁?知道我是谁吗?”

    “吾乃地藏王菩萨,掌管生死,汝之惑唯吾可解,故与此相遇。”

    “我是谁?”

    “汝本神物,乃女娲补天所遗五色石,天降受损,光华与石核分离,光华者,化为五色神光,为神鸟孔雀所得,至今未炼化完结,而石核者,遗落山崖,即汝之初。”

    “我为神物咋未见任何法力?连那些修炼不过百年的小妖,也都有些小神通?”

    “修炼岂可只凭岁长?那些百年小妖,也是有灵气的,而五色石,九成灵力在光华,汝石核仅残其一,若不为尘世所扰,假以时日,亦能有所成就,可惜,汝不守本心,居然甘入猴道,此番,仅存的灵力又耗费七成维持猴相,几无灵力所剩,安求修出神通?”

    “这,这,我就再无缘法术了吗?只能做一只猴?”

    “若汝为猴之异类,尚可洗髓重生,然作为神石胞核,汝之命数恕本王无力改涂,世界大千,有异能者何止万千,有缘得授一二神通也未可知。”

    “我寿命几何?”

    “补天之石,寿与天齐。”

    在我还想再次询问之际,眼前突然一花,等适应之后才发现,已回到撞入之前的那片山崖,无风无云,残阳如血。我颓然跌坐,无话可说。作为一块补天神石,我本应灵气逼人,可惜先被孔雀夺走光华,又被猴族勾引堕落,我现在居然属于一块几乎没灵气的顽石,这样的生命,寿与天齐又有何用?似乎为了配合我的心情,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席卷了花果山,在暴雨倾盆的夜里,我跳上竹筏,排浪而去,不知是过了几个月还是几年,反正对我而言就是很快,就飘到了另一块大陆。这里是我的天堂,也是我的地狱。

    在这片不知名的大陆,人口茂密,商贾错杂,在上岸的第三天我遇到了一个贵人,王老板,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他的手势很明确,让我锻炼身手,然后去表演,然后给我吃水果。想想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新大陆,语言不通,一只猴,能够又练身手又当明星还包吃住,这是何等的幸运。就这么过了三年,我的身手已经无比灵活,对付一头老虎都好似闲庭信步,我觉得是时候去学人类语言了。

    学语言比起练功夫就费劲的多,毕竟我是个石头脑子。通过夜以继日的努力,五年后我终于掌握了常用语言一百句,可以简单交流了,我发现,这片大陆,没有什么高人,都是一群为了挣钱不顾死活的疯子,寿命那么短,挣钱给谁花?以我的石头脑子,都鄙视之,于是我尾随王老板的队伍,混上了一艘大船,前方会是我追寻的乐土吗?大船在海上颠簸了一个多月,终于靠了岸,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这片大陆显然人少的多,离开码头不到十里,就是一座高山,站在山脚望上去,端的一处神仙宝地,我穿着王老板留给我的衣服,一件将军战袍戏服,虽说比较另类,好歹还有些霸气。经过我身边的人都小心翼翼绕着走,难道这片大陆不看戏,那为什么王老板的戏班还要来?一个搭话的人也遇不到,我只好独自上山,走到半山腰,一个樵夫踏歌而来,我上前打拱,“代佬,类猴。”樵夫疑惑的看了我半天,摇摇头下山了,这是为什么?一个砍柴的都这么高冷?

    走到山顶看到一个洞,旁边一排大字,一群仙童在打坐修炼,总算找到神仙洞府了。回想这一路的艰辛,我差点流出眼泪,赶紧走到门口,拉住一个童子细细询问。我的出现惊动了所有打坐的人,大家看着我捧腹大笑,我越是惊愕笑声就越轰动,直到内门一开,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神仙,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飞跪滑过去,郑重地用力磕头而后大叫“西府头歹累台雷啦。”老神仙微微一笑,“石猴,你说啥,等你学会人话我就收你为徒,在此之前,你也每天来听讲吧。”靠,不愧是神仙,让我再次体会到了脑电波直接沟通的妙处。我组织组织心里话,还没发送,交流中断了,老神仙一转身不知去向。

    从此,在方寸山的斜月三星洞门口,每天有一只猴子,穿着破旧的将军戏服,似模似样的打坐,参禅,听讲。他一直也搞不懂,之前花了好几年学会的人话,怎么没人懂。到底是原本就没学会,还是脑子不好使后来又忘了?亦或是大家听懂了却故意装傻考验我?这么复杂的问题也就不去想了,反正对于我,时间是最不值钱的玩意。语言不通归不通,咱眼睛又不瞎,在我之后入门的孩童,也能筑基吐纳,把灵力修成法力了,而后学一些极其基本的小神通,放个鸽子蛋大小的火球呀,凝结一把冰刃呀,看得我心驰神往,可我怎么也学不会,听小师兄说,我似乎没有灵力,他说这样的天赋何必如此执念?但我不会放弃,我从一块石头都修成了猴,还有什么不可能?即使在夜里,我也在学语言,学吐纳,完全沉醉其中。

    石头脑袋就是石头脑袋,八年后的一个下午,我又一次遇到了老神仙,他老人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使用了脑电波。“猴儿,你还真是意志坚定,学个人言都这么费劲,何必去折腾?回到你来时的山头,做你的王,毫无拘束,岂不快哉?”

    “老神仙,你知道我是石头化成,已历无数寒暑,到现在和一只猴没啥两样,我真是不甘,真想学点本领。”

    “有些事不是光靠坚持就能成功,你还是走吧。”老神仙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转眼又消失了。

    他叹他的气,我练我的功,一转眼又到了年关,大部分修仙的孩童都回家团聚,洞中只剩下几位老仆和七八个孤儿,我又不吃喝,就独自一人在崖边打坐,傍晚时分,北风更紧,突然洞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声,老神仙不在家,居然有人打上门。我捡了块有棱角的大石头,冲回洞府。

    来者是一个黑瘦子,双手很长,指甲上泛着暗紫色的幽光,他对一个老仆念开咒语,紧接着弹出数颗黑点,老仆也算机灵,顺手拿过一面铜镜挡住脸,然后一个懒驴打滚逃出战圈。我趁其不备一石头砸向那黑瘦子,他也不敢托大,向旁一闪,接着转身一跃,退出了洞门,然后洞外有人开始大声喊话,我听懂了好些词,只是还理解不透,大概意思就是威胁劝降吧。

    听得懂一些话不代表能说,我回到洞内,想找个老仆问问详情,总不能去打糊涂架吧,结果看见刚才很灵巧的那个老仆还在地下趴着,走近一看,化成石头了。这个黑瘦子弹出的黑点原来是这个效果。

    这些老弱不能再有伤亡了,不然老神仙回来会怪罪,我硬着头皮上吧。

    我缓缓走出了洞门。

    “猴子?妈的三星洞的人死光了?派个猴子出来谈判?”

    “老四,这说不定是谁的宠物,你先别冲动,先看看情况。”

    “看他娘的腿,正主也太牛了,派个宠物来啥意思?看不起我们?”

    我一边慢慢走,一边想着该怎么开口,可不能像当初刚来的时候,说

    那套外地话让人嘲笑了。这么多年我总算是悟出来了,当初在人口众多的那处大陆学的语言,和这里完全不同,山上修道的不常走动,都没听过这种语言,所以谁都不知我说的是人话还是猴语。

    那个叫老四的黑瘦子脾气挺冲,未等我开口,一大把黑点打了过来,我在想着最头疼的人话该怎么说,哪里反应得及,胸口似乎噼里啪啦被一把沙子打中,也没啥反应,不疼也不痒。

    对面的五个人惊讶的看着我,看我中了毒砂,居然连一步也没停,还是慢慢的向前走着,不由得一起后退了几步。

    “停!别过来,有话就在那里说。”

    五人的首领是一个老头,带着一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毡帽,他谨慎的叫道,“你家主人是谁,快报上名来。”

    “主人?我的主人是......”我歪过头望向夜空,天上只有厚厚的云,这个问题该怎么答?我有主人吗?是不是女娲?可是补天石不是材料吗?材料和材料支配者是什么关系?用来打铁的矿石若有灵性,会不会称铁匠为主人?那用来烧火的牛屎有没有主人?我的思想又漫无边际的跑题了,脑袋瓜又发硬了,哎,不该用脑过度的。

    老头看我傻不拉几的不搭话,趁着黑夜从我身侧突然下手,用一支黑铁判官笔击向我的太阳穴,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老头身后的两个黄衣人也一起攻来,他俩可能是兄弟,一个纵跳遮我视线,一个趁机扫腿,没几回合我就被打倒在地,眼皮一阵发痒,而后又一次被打,倒下,眼皮痒......。一阵一阵的力量在膨胀在压缩,连我的石头身体都快承受不住了,我陷入了半疯狂,直至昏迷。

    再睁眼的时候我看见了老神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身边还有一大群师兄弟,老神仙捡起一根树枝,在我头上打了三下,说“石猴,你惹下大祸了,我这里容不得你了,明早你自己下山去吧。”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忠心护洞吗?怎么说惹下大祸?情急之下拽住老神仙的袖子,死活不松手。“孽畜,你算是我徒弟吗?你赖着不走是想害死这一山的同道吗?撒手!”老神仙居然暴怒了,一甩手把我扔出一丈多远,然后驾云而去。

    一个老仆看我可怜,把我扶了起来,“石猴啊,你别怪洞主,你真的惹了大祸。你杀死的那五个人,是西方教的。他们是奉了左护法之命来拿洞主,即便洞主动手,也不会把他们全部诛杀,万事都不要做绝,留点余地才行啊,何况你下手那么狠。对了,你说说看,你不是修不了神通吗?是怎么把他们打成那样的?”

    “打成那样?是我被打,然后很热,然后我忘了。”我用着半生不熟的人话答道。

    “你身上还有不少秘密啊,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洞口一片狼藉,除了你倒在地上浑身冰冷,其他五个人全被打得支离破碎,最夸张的是那个祁老大,就是戴帽子那个,被你撕成好几片,真是惨不忍睹,都不知道左护法追查起来怎么应付,洞主再怎么说也是......”,老仆说着说着突然住口,有些喃喃自语的转身走开了。

    信息量太大,一时消化不了,我爬上一棵桃树,坐在树梢上发呆,

    阳光透出云层,斜斜的一道金光笼罩着我,一个多么美丽的下午,却没有一点好心情。在这呆了这许多年,啥也没学会,甚至都没能拜师。想想我都难受,既然明天就得走,好歹今晚去老神仙那里道个别吧。啥时去好呢?对了,他打了我三下头,就三更去吧!

    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一颗黑色的果子,果子相当干巴了,这是谁开的玩笑?还是谁给的礼物?知道我要走了,几个小师兄弟过来和我道别,其中有个孩子比我来得早两年,算是师兄了,几句寒暄之后,便准备离开,他们的表情很平淡,毕竟人和猴再怎么还是差距很大的。转头之后,另外一个孩子问,“师兄,那枚干果子是什么?怎么没见过?”“到我们学成下山去历练之日,师祖会赠此物,此果叫做神海果,可以帮助冲击气海增加法力。可是赠的果子都是鲜的,据说不到十年,石猴包裹里那枚怎么都枯了,怕不是有百年以上。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