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宫默示录
字体: 16 + -

第3章

    华夏历2076年10月18日

    帝都——房城区——竹云轩

    在二楼尽头的一间书房之中,一个短发青年正站在一张黑色的檀木桌案前练字。奇怪的是,短发青年手中饱蘸浓墨的狼毫几次抬起,又几次落下,踌躇了半天却迟迟未能动笔。

    微闭着双眼的他,像是在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一般,脸色苍白,比桌案上摊开的那张宣纸还要白;一口钢牙被他咬得“咯咯咯……”直响,青筋暴跳的额头上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就连那紧握着笔杆的手,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在短发青年的身旁,近百副已经完成了的毛笔字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微风吹过,带起一阵淡淡的墨香。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笔法苍劲有力、飞扬跋扈,丝毫不受世间万物所束缚。

    楷书、隶书、狂草、小篆……虽然每张宣纸上的字体都各不相同,但乍看之下,却能感觉到一股强大无匹的气势跃然于纸上。

    在书法创作的领域里,能够达到形神具备的人如过江之鲫,且无一不是个中翘楚。但能将自己的气势或意识完全融入到书法之中的,古往今来只有那寥寥几人能够做到,也只有那寥寥几人能做到。

    譬如“龙跳天门,虎卧凰阁”的王羲之,譬如“变态纵横,劲若飞动”的黄庭坚——

    与历代书法家或中正平和、或师法自然、或磅礴浩渺、或天人合一的气势截然不同,他的书法之中,蕴含着某种令人感到极为压抑的气息。

    凌厉、冷冽、霸道、桀骜、邪戾……

    以及……凝而不散、无边无际的杀气!

    “哗啦!”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浅蓝色工作制服、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冲了进来。

    “老板,又有人来砸场子了!”

    “嗯?”短发青年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原本微闭着的双眼骤然睁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悄然朝着四周弥漫开来,“还是和前几次一样?”

    “没错!”年轻店员气喘吁吁地说道,“而且……那群混蛋这次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把咱们开设在东关街、明源路、繁华巷和九曲胡同的分店挨个儿砸了一遍……”

    “呵……又一群被马千策当枪使的废物……”短发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也好……这一次,新仇旧债,老子就跟他一块儿算算吧!”

    “小武!”

    “老板有何吩咐?”年轻店员连忙应道。

    “去骏陵集团给马千策捎个信儿,就跟他说,要么在一个月之内赔偿我店里的全部损失,要么……我给他全家老小十三口人在五羊山上辟出一块儿风水宝地……”

    五羊山,位于帝都东郊的一块新开发的公墓。

    “最近不是有不少人想找咱们的麻烦么?好啊!我倒要看看,究竟能有几条杂鱼能在我的疯狂报复下活到最后……”

    “他们不是很享受这种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吗?要玩,咱们就玩儿场大的!”

    “是!”听完短发青年所说的话,年轻店员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精芒,脸上更是写满了亢奋之色,匆匆应了一声后便急忙跑了出去。

    他知道,自家这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板,这次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呼……还是去找孙嘉辰那小子喝两杯吧……”看着那年轻店员匆忙离去的背影,短发青年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落寞,“啧啧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我楚追云都已经在帝都待了四年了——”

    “这帝都,似乎太平得太久了……”

    ——————————————

    帝都——房城区——晨暮居

    “来,楚哥,我再敬你一杯……”三楼的豪华包厢内,只见一个穿着厨师服、身形略微有些消瘦的男子坐在了楚追云的旁边,一边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一边端起桌上的白瓷大碗,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听说最近有个姓马的总是找你麻烦?需要我帮忙么?”

    “不……不用了,嘉辰,我……我自己能……能……搞……搞定……”楚追云大着舌头,把第十五个空酒瓶扔到了桌子底下,而后再次从桌子上拿起一瓶啤酒,连开瓶器都不用,拇指直接顶在瓶盖边沿,用力一弹,“砰”的一声,瓶盖便被弹飞出老远。

    “……楚哥,我这做师弟的可得好好跟你唠唠,都已经过去四年了,有些事儿……也是时候该放下——”

    “咣!”楚追云手中的酒瓶重重地磕在了桌面上,那张由特种钢化玻璃制成的圆桌顿时被磕出数百道宛如蛛网般细密的裂痕,“你让我放下?笑话!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是一句轻飘飘的‘放下’就能放得下的吗?!”

    “就为了那么点儿蝇头小利,那群老不死竟然把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推出去做炮灰!三十个学生……那tm是整整三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因为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三十条人命啊!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一想到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我楚追云心里难受……我心里装着的,全是撕心裂肺的痛啊!”

    “这还不算完……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明明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却莫名其妙地被戚传博那群老狗扣上了一顶叛国的帽子——孙嘉辰,你说这群混淆是非的老狗该不该死?他们该不该死?!”

    “……”孙嘉辰默然。四年前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个大概,但听当事人亲口陈述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了楚追云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做出那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虽说高层间的派系争斗已是家常便饭,但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却又不得不如此。你可以去争、可以去抢,可以虚与委蛇、可以两面三刀、可以挑拨离间,也可以玩阴耍诈。但最最忌讳的,就是用战士们的生命作为自己争权路上的踏脚石!

    战士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不能因为高层间的“政治博弈”而死在自己人的戕害之下!

    暗地诛杀军中将士本就是死罪,更何况丢了性命的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这已经完全触犯到了时任执法司副司长的楚追云的底线。在自身的暴戾性格以及某些原因的间接催化之下,一场震惊华夏的惨剧,就此上演——

    “在得到他们的死讯之后,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去搜集情报,又花了一周的时间来进行详细的谋划部署。最后,在第十五天的午时三刻,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戏,就此开锣……”

    或许是因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缘故,已经灌了十几瓶啤酒的楚追云虽然保持着清醒,看上去丝毫没有醉眼朦胧的感觉,但他的舌头却渐渐地有些捋不直了,“因为动静闹得确实有点大,最高议会下达通令,准备将我公开处决——”

    “呵……要不是武老头从中斡旋,再加上院长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把我保了下来,恐怕我楚追云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哪儿还能像现在这样活得这么安稳?”

    “……”孙嘉辰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心里却在腹诽:大哥你真是太谦虚了……你确定你那动静闹得只是“有点大”么?凡是参与到那次栽赃事件中的人,不管是重权在握的高层大佬,还是他们安插在各级指挥系统中的实权要员,上上下下足有三百多号人,愣是被他一个人杀得个干干净净,甚至连他们的家人也没能幸免——

    每每想起那些人的死状,孙嘉辰总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种凶残至极的手法……简直就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在他的认知里,恐怕只有那些心理极为变态的杀人狂、或者精神极端错乱的神经病才能干得出这种事情吧……

    “唉……”孙嘉辰暗中叹了口气。他知道,楚追云说是来找他喝酒,但实际上,他就是想找个人诉诉苦而已(因为每次都是这样……)——

    过了四年形同牢狱般的生活,还要受到某些人无孔不入的监视,有时甚至还要面对突如其来的暗杀……

    在这种群敌环伺、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如此平静淡然的心态——此刻,被楚追云当作“苦水垃圾桶”的孙嘉辰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师哥,当真是个突破常理的存在——

    “哈哈哈……痛快,痛快!好久都没喝得这么痛快了……”喝光了桌上的最后一瓶酒,楚追云缓缓站起身来,脚步略微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包厢,“对了阿辰,上次我拜托你的那件事儿干得不错,抽个时间去竹云轩找我,我准备了点儿东西给你——”

    望着楚追云渐行渐远的背影,孙嘉辰的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师哥啊……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从以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呢?”

    惆怅了许久,蓦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连忙起身追了出去。紧接着,一道宛如炸雷般的咆哮瞬间响起:

    “楚追云,你小子又没结账!给我回来!回来——!”

    ——————————————————————

    “嗯?”另一边,早已离开晨暮居多时的楚追云隐约听到了孙嘉辰暴怒的咆哮,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真是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反射弧还是一如既往的长……”

    夜幕悄然落下,街上的行人逐渐变得稀少,借着微凉的夜风,楚追云一路走一路逛,在临近午夜的时候才回到竹云轩。

    正当楚追云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阵断断续续且极其微弱的呻吟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救命……救救我……啊……救我……”

    楚追云眉头一跳,脑子里明明想着“不可轻举妄动,小心有诈”,身体却鬼使神差地沿着呻吟声传来的方向一点一点找寻过去。终于,他在离竹云轩不远处的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找到了呻吟声的源头。

    借着皎洁的月光,楚追云真切地看到,一道极为娇小的身影倒在血泊之中。见此情景,楚追云那略微有些迷蒙的神志瞬间变得清醒,忙不迭地朝着那娇小的身影飞奔过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掩盖住了她的容貌。她的身上半遮着一件大得夸张、却已经变得破碎不堪的黑色外衣,那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暴露在楚追云的眼前。

    楚追云连忙蹲下身子,伸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进行探脉,眼中不断闪烁着阴冷的寒芒,“脉象微弱如萤烛之火,呼吸近乎于无,脏腑内的气息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天杀的!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不然……”

    说到这儿,楚追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随后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小女孩的脖颈和腿弯,毫不费力地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极轻,轻得好似抱着一团棉花一样。但楚追云可没那闲心想那些有的没的,脚步微错,他的身影顿时犹如鬼魅一般,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而就在楚追云抱起那小女孩的那一刹那,原本浩瀚而平静的夜空,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如果楚追云学过风水玄学的话,那他一定会发现:位于正北坎一宫的贪狼星、东北艮八宫的左辅星、正东震三宫的禄存星、东南巽四宫的文曲星、正南离九宫的右弼星、西南坤二宫的巨门星、正西兑七宫的破军星、西北乾六宫的武曲星,它们先是变得黯淡无光,接着便分别迸发出银、橙、紫、青、红、褐、翠、蓝八种颜色各异的光芒。

    紧接着,位于中央五宫的廉贞星也亮了起来,但它迸发出的,却并不是原本的金红色光芒,而是……浓郁到极致的血红色!

    一道苍老而模糊的声音自遥远的天际传来,“星辰异象,灾厄将至……此番种种,既是尔等机缘,也是尔等劫数,老朽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就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叹息,那隶属天盘的九颗星辰所迸发出的星芒竟在瞬间熄灭,所有的一切都逐渐地归于平静——

    而楚追云永远也不会想到,从他遇到这个小女孩的那一刻开始,他——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人的命运,将不再属于他们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