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静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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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街道的寂寞(5)

    前几日那顿饭吃的不尴不尬,所幸都是学表演的,谁也看不出谁的想法来……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不觉得浪费吗?我那儿可是一室一厅,连个厨房都没有。我觉得你可以找个人一起住,把另一个房间租出去。”



    平海听老白那么说,没认为有什么不对,便写了张纸条,贴楼下大门外面。



    鬼知道小小的一张纸条能让多少人看见!



    心安之地即是归处。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平海却意外地回到了波澜不惊的生活中,上学,卖豆腐馒头,不忙碌,经常可以发呆,一个人看书、听歌、逛街,看1993的京城市井风貌。



    可人心的险恶总不会因为你是否单纯而有所改变——尤其是来自身边的朋友,那种满怀激情的阴暗的坏意……



    老白关上警车的门,抬头看了眼陌生的住宅楼,有些紧张地拉扯了下紧闭的领口。



    他第一次来这里,虽然与房内的主人并未相识,不过他们有一种关联,他是北影的学生,而对方是北影的传奇人物——虽然目前对方正陷入某种窘迫的境地。



    “田老师,您好!”



    田实的家中有一股宁静安和的气氛,其实家对于每个主人来说,都会有某些直观的个性的体现。



    越是精神贫瘠的人,家中的摆设越是繁多,许多甚至是挖空心思地弄出各种精巧的设计,光是喝水的杯子就能够放不同的七八只,并非摆件,而是经常换着用,满足心理的需求。



    反过来,心里越是丰满,精神富裕的人,家中往往非常的简单,因为他们不需要那么多的物质来满足自己,他们可以通过看书,学习,研究,交流,来获得更巨大的满足。



    田实的家里便是这一种情况。



    老白很快就被茶香,烟香,所包围……这其中还有一些,难以捉摸的,神秘的气息,让人莫名的感到心和。



    这种感觉就如同阳光久照的田野,山间流风回荡的小径,河边动静相宜的草滩。



    “平海是个很倔强的人,他的这份倔强被藏在无所谓的神态下面,只有亲近的人,关心他的人才会发现。我上次到他家里的景象,有时候会伴随着噩梦在深夜里突然袭来。我看着他,倒在地上,昏迷,抽搐。他好像一个人生活没有什么问题,但让我害怕的是,如果他有问题,他不会告诉我们,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田实给老白续上茶水,陪他点了支烟,实际上,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精力都被《蓝色的风筝》给耗尽了,人情关系,领导下属,朋友亲戚,还有圈子里的阴谋诡计。



    但他没有犹豫,点了点烟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他很听您的话。我是想,给他找个伙伴,住一起,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



    月月走了的事情,对田实来说,也是一种打击——在他内心里,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那位勇敢的小姑娘。



    “如果有人和小海的关系不错,也刚好能在一起生活,我是可以去做做工作。”



    老白静静地抽了两口烟,那种或许会成功的想法一出现在脑海中,就让他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跳舞歌唱。



    “我们班里的俞老师,一直都很关心他……您也知道,在医院的时候,她专门去看平海,陪了整整一天……我是说,她很看中平海的潜力,在班里总称赞他的演技……她人也很沉稳,听说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我觉得这不是正好嘛,两个人年纪差的也多,不会有人流言蜚语。”



    田实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说道:“那我知道了,我会去说的。”



    房间里的气氛像静流的水忽然被人搅了一下,惊起数圈的波澜,却又骤然归于平静。



    只那么一刹那,就让老白觉得呆不下去了,他把烟拧灭在瓦罐制的烟灰缸中,笑道:“田老师,那我不打扰了。”



    田实站起身送客,把门关上后,嘴角微微的动了动,似笑非笑,他脑海中闪出俞妃鸿的脸,很快被一双完美无瑕的小脚替代,他赶紧摇了摇头,把杂乱的念头去掉,然后走到书柜边,找出电话薄,翻动。



    北影学院边上有一家紫萱阁,是做茶具生意的,也开门迎客,把上好的茶沏了,客人喝了好,都会带一两斤走。



    田实是这里的常客,俞妃鸿却是第一次来,笑颜如花,站在门外见了他,招手问好。



    老炮儿喝普洱,12年,撕了一撮,热水化开就一片浓郁的宝石红色,气味沉郁,朴素。



    年轻的女神则是一杯切好了的洛神花,加一片陈皮,五滴蜂蜜,沸水冲下加盖,闷着出香。



    吃花生,嗑瓜子儿,喝茶,闲聊……



    就像是泡茶——必须先烧开了水——如果是红茶,要烫杯,须刚开的水也就是100℃冲泡,而绿茶因为茶叶细嫩,水温则应控制在80℃-85℃。



    话题也在慢慢地推进,老炮儿显然得心应手,能够掌控一个剧组进行连续几个月的拍摄工作,相对泡一壶好茶,自是不在话下……



    茶室里放着古筝弹奏的曲子,一丝一调,皆随香而动。



    青色的碟子,透明的玻璃杯,茶水汽儿悠然向上冒。



    茶馆大门口挂了垂席,即是半米多长的布帘。战后发展过快,摒弃了许多繁文缛节,大部分年轻人甚至会以为这种玩意抄袭东洋。虽然在日本很多馆子门口都挂着,他们叫暖帘,是一种文化的延续,其实却是从华夏偷了去的,更可气的是连版权费都拖了几百年之久。



    垂席两面皆灰,左边一字为“禅”,右边一字为“静”。



    进出之人都要挑席而出,不管来去,多是干干净净,斯斯文文,更有披了羊毛肩一身凤舞牡丹刺绣的旗袍美人。



    高跟鞋踏在厚木楼梯档子上,声声都是味儿,微微摆动的腰肢,从后面看去,满满的风情。



    …………



    还是那辆推车,加了小三轮,便可以随意的走街串巷……平海慢慢地骑着,一边听着身后碟子、蒸笼发出的“叮当”碰撞声,一边看街面上的人事,匆匆而过,也有匆匆的景致。



    老旧的亭子里有老者、年轻人下着象棋,都不用走近去看,围棋的声儿听着是清脆的,尖尖的,而象棋则是敞亮的,沉沉的。在亭子边上摆了十几日的小食摊子,平海才注意到不甚像样的亭子也有一个名字,灰扑扑的牌匾上刻了“暮雨亭”三字。



    可周边的人嘴里都喊它“那个亭子”,也就是没有名字了。



    平海把煤饼点了起来,将蒸笼一只叠着一只,边上再烧了一壶热水,热水刚开,就倒进蒸架下面的大铁锅里。



    一阵腾腾热气冒了出来,很快又散在了冷风中。



    天气冷,蒸的时间就要长一点,刚一开始,就有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拿了一只大瓷碗站边上等着。



    没几分钟,又有三四个人,围在了边上。



    一叠儿蒸笼不是一起好的,最上面的加了盖子,气压高,自是最先熟,然后一笼笼换,拿出一笼,再从下面装一笼进去,忙活大半个小时,能满足二十多个人。速度还是挺快的。



    等的无聊的人,点起了烟抽,相熟的还丢根给他。他也不在乎什么烟,放嘴里叼着。



    抽烟还是要静静的时候,抽起来特别有味道。



    早些天里,亭子边上有棵山茶树,他喜欢坐到树下,茶花开的正好,花香伴着烟味,一口烟,一口香,好不惬意。



    老头儿盯着象棋,小伢儿在边上嬉闹,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的工人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腰上挂着的钥匙串儿丁零当啷的响。



    京城里的小巷子和上一世小镇上的街道并没有什么不同,便是心里无感,也能觉到平静与安宁。



    “阿凯,你又说话不算数……昨天答应帮我写的情书呢?”在摊子前边正吃着的小伙子转过头去看了眼,远处有个满脸青春痘的同龄青年跑过来。



    等着豆腐馒头出笼的几个人都看了过去,平海低头专心地抽出一笼来,用小竹片将黏在蒸布上的小馒头剔出来,放入一只瓷碗里。



    那被叫唤的小伙子满不在乎地说:“没灵感啊,等有句子了我再写给你。”



    他的小伙伴拉住他的衣服,哀求起来:“不行啊,你能眼睁睁看着我错失真爱吗?还是不是我哥们啦?赶紧吃了帮我写一篇,或者抄一篇也行啊!”



    “抄?情书哪有用抄的?不嫌丢人!我肚子里的货都掏给你了,拜托,泡个妞至于嘛你,你至少去见个面啊,整天就知道寄情书……”这人怨念密布在脸上,显然是被损友坑得不行了,写手怕什么?不怕写多少,不怕写砸了,就怕写出来的东西不仅没人看,还被撕了——那“刺拉”的声音会像刀子扎在心口上。



    这哥们有没有觉悟,莫非不知道那一封封情书人家姑娘铁定是一眼未看就给丢进了垃圾桶。



    哼,如若不然,看过我写的情书,怎可能忍受得住?



    平海听他们吵嘴,莫名得想笑,笑这场景似曾相识,笑那一年桃花开时的错乱……与邂逅。



    八一制片厂外的小卖铺里,黑旋风李逵就感到了一万分的错乱,尽管手上的冰水已下肚了200ml,可止不住的汗水从额头冒了出来。天气早已凉了,他却感到无比的燥热,因为小店门口站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美得要命,当然仅仅如此他还不至于害怕,可更要命的是,这女人的泼辣,便是恶人磨的黑旋风也吃拿不住。



    “咱们好歹是一个剧组里呆过的,同一辆车进,同一个院子里睡,同一口锅里吃食,你有拿我当回事吗?”这美得要人命的女人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嘴里滔滔不绝,“我都认平海当弟弟了,他出了事,你知道,你看过,却不跟我说,是,我人不在,可你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不行?你当时不告诉我也就算了,今天碰到了,也不打算说,要不是我遇到何苹导演,我还闷在鼓子里呢!你说说,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小,就不把我当回事……三件衣服的天气,你还喝冰水,你内火有这么旺吗你?”



    赵晓锐额头的汗已经滴到了鼻尖,忍不住痒擦了擦,嘴里嘀咕了一句,“喝冰水咋啦,这你都能扯上……”



    “你把平海的地址告诉我,我要去看他!”



    “他好像换了地方住,我……”



    女人的娥眉一挑,“不知道不会去问?”



    “哦,好,我马上给田导演打个电话,他肯定知道。”



    女人叉着腰,直接斜身靠在门边,好似对方不打电话就不给他出去似的……所幸这小店里有固定电话。



    …………



    每到黄昏,骑着小三轮从巷子里穿过,在神秘的霞光里,如置身于老旧的胶片中,光色浓郁而深沉……虽然远处的景致没有晨曦时那般清晰明澈,但却给人沉默的空间与丝丝浪漫。它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哼不起来,只能把旋律默默的在心里回味……



    左手的拇指轻轻的摩挲无名指的侧肚,指尖仿佛还留着冰冷坚硬的质感。



    他想到了之前那两个人的吵闹,想到了新婚第七天的那封情书。



    不知为什么,此刻街道无人——平日里走动的人并不喧哗,依然比不了此时的安静,一旦波澜不惊,有些东西就会自然浮现,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但它总会出现,会让人想更多的,且无法停止下来。



    街道不像公路那样漫长,不过时光更愿沉浸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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