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静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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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电影界前辈的技巧(1)

    吃完饭,又稍坐了片刻,李雪见将平海送到楼下。



    “小海,你不能总住那儿,现在有好的机会,务必要把握住。”



    “我明白。不过住的地方,还是以后再说吧。”



    又坐着李雪见的自行车,回到安乐桥下。



    平老头没在帐篷里,或许是去喝酒了。这老头很洒脱,若不是没什么文化,只怕可以当个隐世奇人。



    另一边李雪见回到家,于海单抹了棋盘,站起来打着哈欠说道:“你们聊,我去睡觉了。”



    “怎么样?”田实问。



    “拒绝了。看看是个小家伙,却像个老头儿。”



    “他没有感情啊,哎,一个人不会沮丧,不会失落,不会有盼望时心脏砰砰砰的响儿,会是什么样的?”



    “木头人?”



    “一潭死水。”



    “他根本就不在意住的,做什么,以后怎么样……我看他啊,就对拍戏有点兴趣。”



    田实摸索出烟斗,一声不吭,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不看烟丝儿,又吸了一口,再又吐出;眼前的烟气浓厚,烟丝儿聚在一起,慢慢地才散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着,抽去。



    “死水要大风,风一起,总会有波澜。”



    死水孤独地呆在帐篷里,把挡风木板合上,帘子一挂,风也消停了。



    漆黑一片,正好在回忆里漫步。



    那一天如约给了张泓电话。两人聊了好久,她这回说了自己的家,父亲,母亲,哥哥,还有以前的一个男朋友。就像张泓一贯以来的情绪不定,从开始的兴奋愉悦,到淡淡的伤感。



    平海越过电话里的声音,跳到许多天前——“也是有的。”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只是看起来多少有些空洞,“上一部电影,南面的一个官儿,要我陪她跳舞,还喝酒,最后……算了,不说了。”



    那天他们谈论《蓝色的风筝》里朱英的遭遇,张泓说的话依稀就在耳边,当时他根本没当一回事呢!   



    张泓的声音低沉而彷徨,她在电话里说,她应该不能在家里过年了,要马上出去,因为那个人一直在找她,知道她回去,又派人来了。



    她很害怕。



    那人有五十多了,干瘪瘪的,像一面漏风的墙,上面还都是血的颜色。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她逃避了,最后发现没有人可以帮她。



    “你不答应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可以让人抓走我,让我彻底消失,以前有个唱歌的女明星被他盯上,现在就找不到人了;可这不是我最怕的,我怕他伤害我家人。”



    “他要你当他情人?”



    “不是,怕有影响,他要我陪一晚。”



    平海当时没有问为什么不让田实和李雪见他们帮忙,因为李雪见特别叮嘱他的话言犹在耳——你别喜欢上她。



    “只是一个晚上,你闭上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到底懂不懂啊?”



    “别拿我当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和一个混蛋睡一晚上,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算很好了吧?”



    “你这个混蛋!没有感情的混蛋!冷血的王八蛋!”



    平海不觉得自己有说错。



    反正也感觉不到内疚之类的感情——说什么都可以吧……



    可感觉不到心里的感情,为什么这几天经常要想起这个电话呢?



    没有感情的……混蛋吗?



    …………



    北影厂内的一处剪辑室,田实一帧一帧的纠结着。



    整个房间因挂着厚实的窗帘而与阳光告别。漆黑的环境里只有屏幕上的光亮,照在田实与周欣霞的脸上,让他们的表情更显得真实而压抑。



    与田实搭档剪片是非常疲倦、纠结、困难的工作,就算以周欣霞这样的老资历,依旧不得轻松。



    他太过执着,又太过细腻,很难想象外表如此粗野的老男人,内心竟然如此敏感。



    “不、不!小牛的都要留着,都要,全都要,我们再仔细考虑一下。”



    “可是,这场打架,并没有演好,你看,表情太平,眼神也不够有力度,台词更浮了,完全没到位。”



    “那是你看过他放风筝之后才有的要求,换个孩子来,你能说不够?”



    “还得剪,可以做的凌乱一些,就是因为他出色,我才不想因为这些画面让观众对他的感官下降!”



    黑暗里让争执变得更细微,更尖锐……



    “我们休息下,正好我有个事情要去安排,这样,待会儿你做两份,一份按你的想法,一份是我的意思,最后我们再看效果?”



    …………



    如果不是接触了电影行业,月月就是普普通通的姑娘。在老家哈尔滨,单亲家庭,跟着以维修机车为生的父亲生活,高中就辍学了被父亲安排到一家服装厂打工。一般16、7岁的小姑娘都受不了枯燥的车间工作,尤其是有梦想的年轻人,对于月月来说,车间就像一处坟墓早早地将她的青春与未来埋葬。



    所以,她离家出走,一路飘荡,靠着一些同学与社会上朋友的关系,到了京城。



    在她初中有个暗恋她的男同学,男同学的姐姐就在京城,在一家戏剧院里做化妆师。  



    学了两年,就被这位好心的姐姐推荐去跑剧组了,跟了两个剧组,第三个,就是《蓝色的风筝》。



    她给吕俪萍化过妆,给李雪见化过妆,当然也给平海化过妆。



    剧组解散后,她被安排到北影厂,签了一年的合同。



    田实走进会客室的时候,月月正捧着一本杂志津津有味地看着。



    “田导,您好!”她放下杂志,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打招呼。



    “啊,你坐,坐。”



    两人都坐下后,田实说道:“接下来的工作有给安排好吗?”



    “嗯,徐姐让我去明珠歌舞团帮手,他们大后天过来,呆一个月。”



    “我记得这事,我们厂接了他们的演出行程,好,你在那儿多积累经验,之前合作看你是很懂事的孩子,俪萍和雪见对你的化妆技术都非常赞赏。”



    “哪里,都是大家照顾我。谢谢,田导。”



    田实握了个拳头放在嘴前,沉默了片刻。



    “你对平海怎么看?”



    “小牛?”



    “对,他这个人怎么样?”



    月月20岁都不到,尽管在社会上一个人闯荡不算稚嫩,但也未见深刻,没有深思田实问话的含义。



    “我和他没怎么交流,他不拍戏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也不见他笑,总板着一张脸,年纪小小却老气横秋的样子,感觉不好接触。不过,他演得戏真是棒!我看过许多演员,没有一个似他那样的……就算我在很远的地方看,都会感到震撼。他的眼神,他的动作,我到现在偶尔都会念起来呢!”



    了解对方的看法后,田实点了点头,充满善意地对她说:“其实我挺不放心你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人说过你的情况,一个小丫头能这么勇敢,离开家,到京城来生活,追寻心中的梦想,我做导演22年,也没看到有谁能比得了你。认真想一想的话,你在京城漂泊挺不容易的。”    



    她摇了摇头,“哪里有,好多群演也都是一个人,上回还有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



    “但是她有家人在这里陪着。”田实打断了她的话,“你就算受了苦,只怕也没有人可以述说吧?”



    这句话戳到了小姑娘的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眼睛立马就红了,抽了几下鼻子,还是哭了出来。



    “不要哭,不要哭。月月,我是这么想的,你知道平海这个小家伙,他在京城也没个亲人,跟着一个流浪的老头一起住大桥下面,就一个漏风的帐篷,靠拾荒为生;月月,你们其实一样,你有天赋,他也有,还非常出色,让我、雪见、俪萍都很喜欢。我们觉得你们可以互相帮助,大家在外面,都不容易,对吗?”



    “嗯!他感觉不到感情,其实蛮可怜的!拍戏那么好,可连家都没有。”



    “是啊。你们徐姐给你安排了一个宿舍,后来我知道了,擅作主张,帮你换了厂子里的小区房子,两室一厅,那房子厂子里很多人都想要,一直没分出去,环境好,交通方便。”



    “田,田导,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好的住房。”



    “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你先听我说,平海虽然年纪小,但他很有主见,因为感觉不到心里情绪而没有感情,所以平时接触起来非常理性,就像你所说的,冷冰冰的,显得老气。我希望能给他安排一个较好些的环境,至少不用住在帐篷里,不用去拾荒,可他不会接受我这种类似于施舍的好意,而且他已经拒绝过多次了。”



    “那我可以帮您做什么?”



    田实微笑着,放低了一些声音。



    “你不是正好要搬家吗?一个人怎么行,去让他帮下忙吧,正好,年节前后,他应该有很多时间。”



    …………



    “阿嚏!”



    “小海,喝口酒吧。”   



    “不要,我可不想以后变成白痴。”



    平海把军大衣尽量地撑开,裹在身上;虽然中午阳光明媚,但是雪后风冷,完全呆不住,帐篷里自然没有暖气,还好京城不似南方那种湿冷,裹得多了,也就暖了。



    至于喝白酒,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上一世,或许是因为文青的缘故加上平日里太过压抑,但凡喝醉了,就爱耍酒疯。



    所以朋友们不和他喝酒,不是他喝酒无敌,而是喝多了吓人。



    结果,到了后来,只有一个女人陪他喝酒;或许是他陪她也说不定,谁又知道呢?    



    闭上双眼,那姑娘的眼睛就出现在面前。



    像晚间的霓虹灯。



    每次喝酒的时候,她都肆无忌惮的模样。



    不是她不怕。



    每次她醉后,都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的床上,吃着他做出来的豆腐馒头与油条豆浆。



    经久日往,反而喜欢。人都习惯于舒适与安逸,无人不喜。



    从黑龙江游卷而来的东北风,带上了不知何处的百合花香味,自帐篷的挂帘中钻入,轻轻地在平海的脖子上吻了一记,未经缠绵,便消散于天地。



    平海缩了缩脖子,在叹息中陷入无悲无喜的梦境——唯有黑暗,像只用一枚琴键弹奏歌曲的怪异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