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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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旧日轮回

    “嗯?怎么跑了?”伽蓝望着落荒而逃的隐隐,后者单薄瘦小的身影转眼便跑入外间客厅,伽蓝的视线被内间卧室的房门挡住,看不见他了。

    竟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怕又可憎的怪物似的。

    “不就是没穿衣服嘛~至于吓成这样?”伽蓝有些悻悻地瘪了瘪嘴。

    等他也走到客厅的时候,却不见了隐隐的身影。

    伽蓝四下巡视了一番,确定隐隐已经消失,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生出诱惑——这间屋子的结界如此严谨周密,这小孩儿是如何做到来去自由的?

    在他走神之际,一个小巧莹白的物件忽然朝他当头砸来,他措不及防,被重重地砸中额头。

    “啊!”伽蓝吃痛,低呼一声,赶忙伸手按住额头。

    “当——”一声轻响,那个物件也应声掉在地上。

    伽蓝有些愠怒地定睛去看,却不禁瞳孔一缩——只见隐隐的一只脚和半边身子出现在门内,另外一只脚和半边身子却隐藏在门外,就像是生生被门卡住似的,古怪之极!

    “哼!砸死你个大骗子!”隐隐像个龇牙咧嘴的小老虎,恶狠狠地对伽蓝吼道!

    随即,他的身子往后一退,整个人又消失了。

    “隐身能力!”伽蓝低呼一声,分外吃惊!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从古籍中看到过关于这种极为特殊的术师血脉的记载,哪怕寥寥几笔也语焉不详,只让人觉得诸多玄妙,不可思议。没成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神异难测!

    “这孩子,戾气怎地如此重!”伽蓝咧着嘴,将捂住额头手拿下来看了看,掌中一滩殷红,显然是额头被那个物件砸破了,流的血还不少。

    他又将掉在地上的那个物件捡起,却见是一个羊脂白玉雕琢的小巧麒麟挂件,姿态威武,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金石名家之手笔。加之材质贵重,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儿所能拥有的随身之物。

    可这孩子为什么骂自己骗子呢?还拿这玩意儿砸自己,真恨不得把自己砸死似的,这是跟自己有多大仇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客厅的一角,扯下一株药草的几片叶子,揉碎了敷在额头的伤口上,然后在连座套椅的上首左边主位之中随意坐下。

    他总觉得这小孩儿的模样熟悉的很,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隐隐!”

    他终于记起来了,一个多月前,在柳城贸街,自己曾与这孩子有过一段浅浅邂逅。可自己当时出手相助,还带被打伤的隐隐去了医馆,这孩子今日为何又要恩将仇报呢?

    而且,这是邪术师的地盘儿,隐隐又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诸多疑问,伽蓝也理不出个头绪。

    而看样子,这孩子对自己怨念颇深,大抵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定还会来找茬儿。届时,直接询问好了。

    这样想着,伽蓝不免有些好笑。

    他又想起自己重伤昏迷之时,柳真曾经托梦给自己:“昔日无心差池,来日苦海明灯,解铃还须系铃人。”

    又是什么意思呢?

    隐隐像只小兔子似的,呼哧、呼哧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心中又惊又怒。

    他惊的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伽蓝,自己还失手把他打伤了——好吧,他自己认为那是失手,而且他也看见了伽蓝被砸破的额头流了好多血。

    他怒的是,对方竟然完全没认出自己!

    那时候,奶奶明明都已经在了,自己千辛万苦地跑去柳王宫找他......那时候,自己是多么希望能见到他啊!明明......他已经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不但没找到,还连累自己又被人贩子卖掉了!卖来这里,差点儿被人杀死了!翠花也死了!

    “王八蛋!大骗子!”隐隐的小胸脯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的不轻,嘴一瘪,眼泪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他缓缓地走到池塘边上,又蹲下来抱住膝盖,抽泣着对水中那一群不知哀愁、自在游弋的长明鱼说:“小鱼儿啊、小鱼儿,你们说我要不要原谅他嘛......坏人!”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里呀,那个女人虽然也不坏,但我总是怕她......也不想要她抱......可他不一样嘛,他抱我的时候,我只觉得暖和......”

    小孩子对于某些人、某些事的记忆总是深刻的可怕,带着终生不灭的执着。

    他忆起昔日的残美春末,余晖似血,彼时人间苍凉,艰苦无依。是那个人,一身锦衣,翩翩皎洁,却毫不嫌弃地抱起重伤且邋遢的自己,走过那条长长的、长长的贸街。平生,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旁人的羡慕。原来,无父无母、人所唾弃的小乞丐,靠一双小手儿行窃才得以勉强维持自己和奶妈的温饱,原来......也可以有那般自豪的时候呀!

    虽然那个大笨蛋不怎么会关心人......可是,他记得自己傻傻地对那个人说——

    “你好暖和呀......”

    对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予以回应:“暖和,那就多抱一会儿。”

    如此,便足够了。

    “呀!他会不会有事呀!会不会被自己砸死呀!”隐隐惊叫一声,猛地跳起来,差点儿掉进池塘,心里好像有大片杂草疯长似的,着了慌。

    他背着手,拧巴着一张小脸儿,忧心忡忡,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在池塘边上来回踱步。小孩子总是莫名冲动又莫名自责,总是难以判断自己的情急之举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他又飞奔出院子,向着伽蓝的住处而去。

    他小小的身影一路莽莽突突,像一小阵风,依稀和曾经那个紧张兮兮搂着怀里馒头的小乞丐交叠重合。

    直到又看见了那扇被结界封锁着的房门,他想也不想,身子变成透明,一头钻了进去。

    却不想伽蓝正站在门后。

    “啊呀!”隐隐惊呼一声,大概是不想与伽蓝相撞,又一时忘记了自己的隐身能力,他急于收住脚步,身体却因为前冲的惯性失去重心,只听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噗——”伽蓝见状,先是一怔,到底还是没忍住,没心没肺地咧嘴笑了出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宛如旧日轮回,颠倒初见。

    佛家曾说,所有我们失去的,终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