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语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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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爱治好了他的良心

    接下来上台的是何姐。她笑着说她想给我们讲讲他哥的故事。



    大家鼓掌,她便缓缓地讲了起来……



    记得那天,领班念到她的名字时,所有人先是一愣,接着都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半分钟前,他的名字刚被提过,何鸿运,而她,是何红云,不仔细分辨,好像是相同的发音。



    她一答应,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只有她没有笑,脸却红了。



    她才16岁半,第一次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城市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怯怯的,她不敢为此发笑,只是在大家笑完后,偷偷看了他一眼,那个和她几乎同名的男孩。



    过了些日子,慢慢熟一点了,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来自山西。有天晚上饭店打烊,大家吃晚饭的时候,已经熟悉起来的同伴们边吃饭边开玩笑,说:“干脆,认个亲吧,没准还真是失散的兄妹呢。”



    他咽下口中的饭,不假思索地说:“好啊,我21了,红云17,我是哥,她是妹。”然后冲她叫,妹。



    她愣了一下,没有答应,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把头低下了。同伴们都在旁边催她,“答应啊红云,在这里有个哥,以后就不怕有人欺负了。”



    他附和,



    “是啊是啊,以后红云就是我妹了,谁要欺负她,我可不答应。



    ”



    她却还是低着头,不应。片刻,才抬起头小声说:“我,我问问我娘吧,她说行,我就认。”然后抿住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吃完饭的同伴们嬉笑着一哄而散,



    他也跟着走了。走到门边,他又回头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她,一个单纯得近乎傻气的女孩子,动辄就会脸红,开玩笑的事,都当了真,竟然要问家人。她还在那里呆呆地沉思着,他耸耸肩,离开。走出去,就把这事忘了。他才懒得想。他刚出来的时候,比她还小,比她还单纯。



    转眼,他已经来城市5年了。这5年,他做过搬运工、建筑工、送水工,还给人贴过小广告,走投无路时,甚至跟一个小姐住过几个月……吃了许多苦,被人骗过,也骗过人……5年后,那个单纯而又充满幻想的少年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他,淡漠而又颓废地混迹在这个城市,早已没有了真诚,没有了真心,不相信一切,不在乎一切。



    这个傻女孩,他叫她妹,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玩笑而已。



    那天晚上,她却很晚都没有睡,趴在床上给娘写信。她没有哥,一个姐一个妹,姐已经嫁了,妹还小。家里自然贫穷,前年爹不在了,读到初中的她辍了学,为了让妹能继续读书。那时候娘总是说,家里要有个男人就好了。所以她从小就想有个哥。可有个哥是人生的大事,她不能随便答应,需要娘来做主。



    信发了出去,她算过,娘找人回过信来,最少也要半个月。她等着。但从那天起,她再看到他,就觉得亲了。他在饭店里当传菜工,她是服务员。两个人一天碰许多次面。他开始这样叫她,妹,上菜了。脸上带着戏耍的笑。她不应,接过来低头就走,但心里,是想应了。



    他穿着白色小外套,斜戴着帽子,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就是有些瘦,衣服也总是脏。这让她有点心疼。她想,娘要是答应了,以后,她会给他洗衣服,买好吃的给他吃。



    娘终于来信说,名字一样,又是老乡,是缘分呢,认了吧。娘还说,红云,以后要对哥好,认了,就是亲哥。



    她高兴地拿着信跑去给他看,说:“娘同意了,她同意了。”



    他不解,看着她泛红的小脸,说:“同意什么了?”



    他根本没有在意那天她说的话。



    “同意你当我哥啊!她认真地看着他,娘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了,要我对你好。”她说话的声音从来没有那样大过,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他“哦”了一声,隐约想起那天晚上,她说要问问娘的话来,不由得笑了,口上说:“真的,同意了,那我可真是你哥了,以后,你该叫我哥了吧。”



    心里却是嘲笑的,笑她傻,她娘也傻。



    她用力地点着头,看着他,认真地叫了他一声:“哥!”



    他应,应得很响亮,觉得这不仅是个玩笑,而且变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了。



    以后,她就开始叫他哥了,比他叫她妹叫得更响亮。她也开始要他的衣服来洗,偶尔,还会到街对面买一个汉堡偷着塞给他。



    她从来没有吃过那东西,可是听人说,很有营养,吃了会长胖,就买给他。在家里,好吃的都是留给男人的。有天,她还认真地对他说:“哥,以后你不要抽烟喝酒,娘说了,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



    她为他做的一切,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想,谁让她傻。对她说的话,他也装着认真答应,转头,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才不会对她认真。他对生活都不认真,何况她。



    他过生日的时候,她用半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了件白衬衣,然后连同她晚上熬夜绣的两双鞋垫一同送给他。衬衣,他当时就穿上了,而那两双费了她千针万线的鞋垫,却被他随手送了人——他才懒得用这些东西。穿着新衬衣,他暗暗得意,这个傻女孩太好骗了。她来城里快一年了,也没有添置一件新衣服。他才不会疼她。



    转眼春节到了,她要回家,他留在店里。她走时,郑重地要了他一张照片带着,说,娘要认认这个儿子。



    他找了张照片,表情诚恳地递给她,还在背面写着,祝娘身体健康,儿子何鸿运。看她宝贝一样收着,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事情发展到这里,他更觉得有趣了。



    年后,她回来,他却已经不在店里了。



    领班说,她走后他就辞职了,听说,去一个老乡开的二手手机店了。



    看着从家中给他带来的娘做的吃食,她有些难过,他走了,竟然没有给她说一声。



    她决定去找他,他是哥,她不能和他失去联系。



    那以后只要有空,她就到附近的二手手机店里去找他,附近找过了,就去远一点的地方。从来不敢独自在这个城市转过的她,竟然一个人快把城市走遍了。可3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找到他。



    就在她要彻底失望的时候,忽然有个男人来找她,带来了他的消息。男人说:“他病了,是因为得病才离开饭店的。他需要做手术,可是没有钱,怕伱知道了着急。可是他又惦记伱,于是让我过来看看,伱还在不在这里,好不好……”



    男人说完,她更着急了,急得快要哭起来,推着男人求男人带她去找他。男人拒绝了,说:“你哥说,如果你去找他,他就离开这里永远不再见你。他要你好好地工作,自己保重。”



    她终于哭了起来,又心疼又难受,小声喊着,哥……说不出别的话来。



    男人站了片刻,说:“见到你就行了,我回去了。你别惦记他了。



    ”



    不!她一把将男人扯住,说:“等一会儿,求你等我一会儿。”然后她飞快朝饭店跑去。



    半个小时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钱,说:“求你救救我哥,一定要救救他。”眼泪哗啦哗啦地掉着。



    男人拒绝了:“你哥不会要的,他肯定会让我送回来。”



    “别说是我给的,求你了。”她不停地求着男人。



    男人在她的央求下终于把钱接了过去,说:“我不说,放心,你哥会好的。”男人走了,她的心,也从此悬在了半空……



    一年后的夏天,再度无所事事的他,在一个午后去一家建筑工地找以前的工友玩。



    穿过机器的轰鸣,走到正在建造的高楼下时,他看到一个女孩正蹲在那里,戴着面镜焊接钢筋。女孩看起来非常瘦小,焊枪和钢筋擦出的火花断断续续地将她遮挡在亮光里。



    他走过去,忽然觉得那个瘦小的身影有些眼熟,回头看了一眼。女孩依旧蹲在那里继续劳作。他笑笑,这样的工作,都是男人做的,这个女孩,简直要钱不要命了。



    很快找到了工友,一群男人正趁着午休甩扑克,大声吆喝着。他坐了会儿,参加进去。



    粗糙的男人们边甩扑克边闲聊,他忽然想起刚才碰到的女孩,随意地说:“现在的女人真了不起,焊接的活都做。”



    “你说的是何红云那个傻姑娘吧,就没见过她那么笨的,想多挣钱又不愿意当小姐……”工友说:“听说是为了还账,她哥做手术她借了别人好多钱,这丫头,命不好……”



    他的脑袋猛然“嗡”的一声,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这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彻底地把她忘记了,那个游戏的最后,是他和别人合伙,骗了她的5000块钱。手机店那份工作辛苦又不赚钱,他做够了辞了职,可是别的他又做不了,走投无路之时,就想到了她的傻,抱着试探的态度去骗她,竟然骗到了。



    当时,他只有得意,并没有丝毫的内疚。当那些钱被他挥霍光的时候,她也成了一个结束的游戏,再也不被记起。他没想到,竟然又碰到了她,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



    有人推他一把:“该你出了,发什么愣!”



    他不动,呆呆地想着刚才被电焊火花笼罩的瘦小身躯,不知怎么的,心里的某一处,就尖锐地疼痛起来,那种疼痛感,他已经失去很多年了。



    别人再推他,他一把将牌丢下,站起来拔腿就朝外跑,一口气跑到她的面前,停下来。她被自己制造的巨大声音完全覆盖,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三分钟后,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在她熟练地焊接完一根钢筋去拿另一根的时候,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喊:“红云。”



    是她的名字,而不是妹,这一次,“妹”这个字,他竟然无法喊出口。



    她显然被吓到了,慌忙抽出手,将手中的面镜摘下来,看到他。她先是不敢相信,呆了好半天,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哥,你好了?你好了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都找了你一年了哥,你快要急死我了你知道吗……”



    她忽然蹲在地上,掩着脸放声大



    哭。



    他看着她抽搐的肩膀,颤抖着伸出手将她拉起来:“妹,哥对不起你,哥好了,哥以后再也不会生病了。”



    他知道,这次,他真的好了。她用一颗做妹妹的心,治好了他的良心。



    又一年后,她和妹在学校里坐在一起读书。她18岁了,才读初中三年级,可是她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和自豪。是他坚持送她回家又将她送进了学校,是她认下的哥。



    她走后,他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继续着她曾经的工作,常常因为拼命劳作而被问到:“小子,这么拼命做什么?”



    他总会摘下脸上的面镜,笑笑,自豪地说:“攒钱供我妹上大学。”



    他知道,这次,他真的好了。她用一颗做妹妹的心,治好了他的良心。



    “何姐,伱真伟大!”我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敬佩地说道。



    何姐只是笑笑而已,转身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