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战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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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死海风云(二)

    三头丝摩拉着宽敞的四轮车在不甚平稳的路上颠簸。雷汀拿出地图铺在矮桌上,指着特意标注的某处说,“这次任务的委托人是东西方大陆交界线的南丘国女王,具体情况我也还不了解,不过涉及一国安危,属于高级任务。”

    叶旭暗自偷笑,他果然来得不错,堂堂一国女王啊,国家财富数之不尽,如果能拯救一国子民,是不是可以考虑让会长他们提前养老退休了?

    “至于情况究竟如何,会等到南丘女王亲自告诉我们。那么,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叶旭举手。

    雷汀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我记得四学院之一的丽高赞就位于东西大陆交界处,离南丘国应该不远。”

    一般而言,都会将任务交于临近学院以免造成领域纠纷。南丘国越过相同水平的丽高赞学院而向索伦迪亚求助,实在让人费解。

    “南丘国并不是联盟国成员,所以无法得到圣议院庇佑。”对这样的问题并不觉得疑惑,瑜淡淡地拢拢遮盖了眼帘的额发,接着说,“与索伦迪亚不同,丽高赞一向为圣议院马首是瞻,得不到圣议院许可的事,他们是不会插手的。”

    据说圣议院是从昙天大帝时期就成立的魔导士管理机构,被时代赋予了极大的权利。除去三大帝国公会和黑魔法公会,其他所有公会都要受到圣议院管辖,以教育魔导士为任的学院自然也是。无论是索伦迪亚还是丽高赞,都不能私自接受未通过圣议院审核的高级任务。特别是学院魔导士们,任务调动分配也在圣议院严格掌控下。

    普通任务不需要严格审核,但任务级别过高需要高级魔导士出动时,仅有圣议院有资格决定出动人员。圣法大陆大小王国不计其数,但唯有同盟国,才能在需要时,请求圣议院协助。

    “我们学院真厉害,”叶旭由衷感叹,“这样明里暗里跟圣议院作对,真不怕关门大吉?”

    “这并没有什么,”雷汀很淡定,手指在红色电锯上弹了弹,“南丘的女王仁德善良,能为她效劳,将会是我的荣幸。”

    “我是担心会遭到圣议院谴责。”叶旭仰着头长叹一声,要知道,因为黑白城的事,他的名字还在圣议院黑名单上明媚地躺着。这样的事再来一次,他是不是应该等任务结束后自动去监狱里待几天,争取坦白从宽?

    看出叶旭的不安,雷汀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目光却多了些严肃,“别怕,魔导士有义务帮助普通人类,这是自古传承的信念,而率先打破这个规定的圣议院,其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无法对我们过重处罚。至于学院那边……”

    “就算是圣议院,也无法轻易对我们索伦迪亚出手,所以请不必担忧。”瑜抢过话题微笑着说,“而且以自身之力,救助不幸之人,也是索伦迪亚办学理念之一。”

    叶旭点头。托学长学姐的福,他现在倒不担心学院会因此受到圣议院高层迁怒了,毕竟作为在整个大陆都赫赫有名的四学院之一,没点神秘力量做支撑,是走不到这一步的。但是,但是,这种高级任务真的适合他吗?

    一直闭目养神的希伯来,在话题结束后,睁开眼睛淡淡地扫了叶旭一眼,在对方察觉前,又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隆基惠到南丘路途遥远,先是坐四轮车到海港码头,乘船三日两夜向东,越过死亡之海和终结山巅,才能到达南丘国所在的格其陶安山脉附近。

    繁荣的南面海港昭示着这个王国的雄厚经济实力,各国商人在商务贸易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同文明的交流。

    某港湾里,叶旭正对着一艘巨大渡轮做顶礼膜拜状。

    “好厉害啊,这么大的东西真的能在海里游吗?真不会沉下去吗?话说不会被海风刮得乱转吗?上面那个长长的杆是干嘛的啊,接收来自遥远世界的信息吗?底板那么薄那么脆,会不会被鱼顶破啊……”

    他这中盲目崇拜的行为十分引人侧目,让一直沉默寡言的希伯来也忍不住开了金口,低声说,“白痴!”

    不过极度兴奋的叶旭正沉浸在喜悦中,他在靠岸的一侧沿着船体来回跑,对这艘船到底有几个轮子很感兴趣。

    雷汀歪倒在好友身上,看着学弟活跃的身影,羡慕地说,“年轻真好啊。”

    冷淡地推开靠着自己的室友,希伯来皱起眉头,“重死了。”

    “重?”雷汀夸张地瞪大眼睛看他,摆出一副很受伤的模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难道你不知道人家为了你昨晚连晚饭都没吃吗?太没良心了!”

    希伯来无语。这家伙是没吃晚饭没错。可他昨天在四轮车上的时候嘴巴就没歇息过,原本预备半个月的零食点心一天之内吃了个干干净净。希伯来心好累,他可能会一辈子记得学弟那见鬼般的惊恐眼神。

    当时叶旭完全处于懵逼状态,眼睛忘记眨了不说,连下巴都差点脱臼。估计就没见过能一口吞下整个苹果或直接把点心塞嘴里都不带嚼就吞下去的人。希伯来觉得,这室友说不定也是个人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三个小时不吃零食就对着老鼠蟑螂流口水的。 叶旭和欧杜罗可能没发现,托这傻二缺室友的福,他们宿舍夏天连蚊子都找不着一只!

    “在想什么,小希希?”

    雷汀的声音将沉思中的人拉回现实。希伯来回神一看,众人已经准备上船了。

    “再这么叫我砍了你。”嫌恶地撇开头,希伯来问,“他呢?”四处看看,并没有看到某学弟的身影。

    “已经上去了,”雷汀扛起电锯,一巴掌打在他背后,“我们也走吧。”

    叶旭很少因外界事物失控的时候,再怎么好奇也要保持理智,这点得益于巴德副会长的教导。那个古板严肃的中年男人不但严于律己,连叶旭也不会放过。

    雷汀本来打算,万一叶旭兴奋过度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举动,作为索伦迪亚阴司委员,为了维护学院的脸面和声誉,他会直接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无法动弹然后丢房间里去。但叶旭却出乎意料地守规矩,全程乖乖地搬行李找房间,连多余的问话都没说上一句。

    雷汀郁闷地摸摸已经发动的可爱电锯,连正式行动前的热身都没有吗?太遗憾了。

    房门被敲响,叶旭拉开门,看见笑吟吟的瑜正望着他。

    “什么事,瑜学姐?”

    瑜掩嘴笑了笑,伸手拢拢散乱的发丝,“还好吧,可爱的学弟?”每当进入陌生的地方,首先察看周遭环境以防不测,这是魔导士最基本守则之一。

    “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叶旭让开了些好让瑜进来,“学姐那边呢?”

    瑜摇摇头,在他房间地毯上坐下。

    “这个给你。”她从收纳袋里拿出一条项链,交到叶旭手上。

    “什么东西?”他接过一看,细长的红绳上挂着一个海螺吊坠,“传声螺?”

    陆地上拥有各种传声型魔兽,一般以兽鹰最为广泛,比起容易受到电波和磁场干扰的无线电,便携移动的传声魔兽更受魔导士欢迎。不过在这广阔五边的蔚蓝海上,似乎还是海洋生物比较可靠。传声螺接收信息的距离,借助魔法来说,在海上是无限的。

    “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随身携带,”瑜看着船窗外结伴而行的数艘船只,提醒道,“大海风云莫测,谁也说不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武器和符咒,请一刻也不要离开身边,保持警惕。”

    “是。”

    瑜偏头看了他一会,那探究的目光让叶旭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半晌,她突然勾了勾手指,叶旭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脖子上划过,他低头一看,海蓝的宝石坠子正一点点飘出来浮在半空中。

    “瑜……学姐?”这是要搞哪样啊?

    沉思了片刻,瑜拿意味深长的眼光再次打量他,“看不出来,学弟还有这等程度的宝物,果然人不可貌相。”

    ……人不可貌相是什么鬼,是说像他这么寒酸的人不该佩戴这样的物件是吧?

    察觉他的无语,瑜咯咯笑了几声,打了个响指让链子跌回他胸前,“好了,不跟你玩了,早点休息,午安。”说完,她朝叶旭抛了一个飞吻,转身消失不见。

    慢走。

    叶旭对着空气动动嘴唇。

    两天过后,渡船驶进这条航线中最危险海域。

    死亡之海,传说中最勾魂夺命的地方之一。据说在这片海域沉没的船只不计其数,加上时常有海兽出没,要想平安渡过很是艰难。按理说,敢靠近这里的人类应该少之又少,可人类从来不是会因为死亡而放弃利益的生物。东西方大陆间山峦众多高不可越,要想加深贸易交流,只能依仗这唯一一条航线。纵使危险重重,过往的舰队船只也从未停歇。

    千年前,东大陆某强大帝国为掠夺财富,举国军队倾巢而出,妄图进攻西大陆,不料却尽数消亡在这渺茫大海中,致使一代强国顷刻间覆灭。

    后来,为了使船只安全渡过死亡的海域,某种行业在不知不觉间兴起。每条船离港之前,船长必定要按船的规格挑选随船魔导士,一来为了对抗海兽,二来也可以借助魔导士的防御魔法,抵抗海上滔天风浪。这些魔导士,则被称为海之魔导士,专程为海上的船队服务。

    黄胡子的大汉罗恩,就是这艘船上海之魔导士之一。

    叶旭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似乎看见一座山朝自己压来。男人体型巨大,粗壮的四肢上青筋暴起肌肉扭曲。船上条件有限,他可能很少洗衣服,粗布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掉落到胸口上的食物残渣凝固成大团大团的污渍。他本身也不是个爱收拾的人,指甲盖里全是黑黢黢的污泥,乱糟糟的头发打成一个个死结,邋遢的胡子里好像还有虱子在荡秋千。

    叶旭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源于一个不怎么平静的早晨。

    那天起床后,他看到甲板上闹闹嚷嚷一片。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什么。受好奇心驱使,他挤破了头钻进密集的人群,好容易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起因很简单。某调皮捣蛋的小鬼不知怎么掉进了海里,幸亏目睹了惨剧的魔导士罗恩迅速跳进海里将小孩救了起来。可事情的发展却有些诡异了。

    小孩的母亲是某国外交使臣的夫人,当她得知事情原委时,不但不知道感恩,竟将一切罪责推到好心救人的罗恩身上。无论旁人解释,这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依然要求罗恩跪下认错。

    作为海之魔导士,不能在危机来临前杜绝,反而将孩子置于险境,这是失职的行为。

    因为这样的借口,连船长和水手们都无法开口求情。

    所以,被逼无奈的罗恩,当着船上几百人的面,朝贵妇跪下道歉。

    叶旭看到,那高大的男人跪在湿冷的甲板上,额头紧贴着贵妇的脚尖,不停地重复道歉的话语。周围的人毫不在意地讨论男人低贱的姿态,对着他指指点点,或冷笑,或嘲讽。贵妇轻蔑地笑,眼里是藏不住的鄙夷。

    等虚荣心得到满足的贵妇离开后,人群也逐渐散去。叶旭停留了一会,看见男人依旧跪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船上可不只他一个海之魔导士,而且他们的职责只在于抵抗海兽和风暴,”瑜在听说这件事后,很平静地开口,分析事件过后,她特意询问叶旭,“那么,学弟你的也认为是他的错吗?”

    叶旭一愣,摇头。

    “那么,为什么不站出来呢?”瑜在看到微变脸色的学弟时,居然愉悦地笑起来,“是不屑,还是习惯了?”

    不屑……还是习惯?

    等端着咖啡的学姐离开,叶旭颓然倒在座椅上。

    他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脑子里一片混沌。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吧。

    这是个强权当道的世界,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到神赐之物后不久,公会的前辈们便教导他,绝对,绝对不能招惹贵族。久而久之,这个念头扎根在心底,成了执念。不是没被欺负过,在公会时,在学院时。只是逐麻木了,不想再招惹是非,连反抗的心思都不存在。当看到别人受到同样的屈辱时,也变得无动于衷,再在最后装出一副同情的模样,以高傲的姿态俯视受伤的人。

    原来他不但自私,也足够虚伪。

    这样的心理让叶旭一直闷闷不乐。雷汀拉着希伯来赏完了日出再赏日落,几乎遗忘了这位学弟的存在。于是就留他一人就被瑜的一席话弄得很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