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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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王玉龙

    从梨花阁回来之后,欧阳行便一直在笑。

    “人皆笑我风尘色,我笑人间多风尘。”

    要不是看了红葵已经写出来的三首小令,他一定写不出这样的句子来。

    他自信那红葵一定懂得自己这句子中的那一抹说不清的意味——虽然看上去有些凄凉,但那是红尘旅客最热烈的心意。

    于是欧阳行便安静地在祥喜客栈里等着,等着红葵再给她写信。

    但一连等了三天,《八股参议》都已经看了五六遍,却依旧不见期待中的信件送过来,反倒是不少江南书生送来各自的文章,而都察院有几个自己的师兄,早已经从三净书馆毕业多年而现今当了京官的,也写信来说想见一见自己。

    这三天娄复清又来找他,欧阳行不胜其烦,问清楚加入圣火门并不需要缴纳会费之后,便答应了。娄复清喜不自胜,说秋闱之后带他去圣火门听课云云。

    看着桌子上一大摞的书信,欧阳行拆开了两篇看,一看他便发现写信给自己的这些个书生,倒也是有些本事的,字里行间颇有章法,让他对各路考生的小觑之心收敛了一下。

    然则深钻在八股之中的文风文路,依旧让他觉得有些头大。想着科举制度这么多年过来,越发迂腐不堪,也怪不得写诗的人越来越少了。

    欧阳行看了五六封信件,想着以后自己要是当了官,便天天与这些迂腐的文字打交道,心中又烦闷起来,觉得当官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出路。

    人生的路本就是这样,选择那一条都有不如意的地方。欧阳行想到这里,握紧了拳头:之所以不如意,绝对是制度的问题。自己当官之后,一定要借着和皇帝的关系,好好改革一下科举制度!

    随手把那些信件书裹都推倒了桌子中央,他伸直手后顺势把脸也贴到了桌子上。

    欧阳行觉得嘴里有些苦涩:这红葵姑娘怎么还不给自己送信来呀?

    脑海中幻想着红葵姑娘的身影,不知不觉突然又思春了,发觉下体的肿胀,欧阳行又自我怀疑起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啊?明明期待着高山流水的友谊,下体怎么这么不听使唤?

    欧阳行痛恨自己!

    他猛地站起身来,从枕头下翻出《楞严经》,正要开始背佛经,却听到有人敲门。

    难不成是红葵的信来了?

    欧阳行掏了一下裤裆,往上提了提裤子,便往门外走去。一开门却看到了一个干瘦的书生。

    这书生眼睛有些小,鼻子有些大,脸色蜡黄,看上去似乎小时候生过重病。他眼神中有意思警惕,或者说害羞,与暗影见自己的模样似乎有些像,似乎是久不与人打交道使然。

    看到欧阳行,这书生笑了一下,笑容明明很勉强,欧阳行却感受到了真诚。

    “您是?”

    “在下王玉龙,芜湖人,就住在你隔壁。知道原来名闻京都的欧阳才子便在对门,便忍不住前来叨扰。”

    欧阳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也知道京都中流传的自己可没有什么才名,有些色名才是真的。不过既然是对门,欧阳行也不好推脱,开门请进之后笑道:“哦,原来是邻居。王兄请进。”

    王玉龙点头笑了一下,便不客气地走了进去。他从欧阳行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欧阳行闻到了一丁点儿的豆渣味儿。

    “王兄早上刚吃过豆腐?”

    这一句简单的问候似乎一下子戳进了王玉龙的心坎,他脚步一顿,脸色立马便潮红一片,显得极为局促。紧接着他眼皮一跳,不好意思地说道:“并没有,只是进京之前,还在家里磨豆腐。”

    欧阳行一笑:“呦,没看出来王兄还是个手艺人。你不知道,我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就想着学做豆腐呢!只是当时街上卖豆腐的老头看我邋里邋遢的,不愿意收我当学徒。”

    王玉龙闻言眼睛一亮:“欧阳兄不是圆镜先生的弟子吗?小时候竟然还想学做豆腐?”其实王玉龙最想知道的是欧阳行方才说的“邋里邋遢”,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问。

    欧阳行一挥手,拉了个凳子坐到桌子边,把桌子上散乱的书信收起来,说道:“小时候苦着呢。难道我在京都要饭的事情也要告诉你?”

    王玉龙自然是不相信的,笑着说道:“欧阳兄真是有趣之人。”

    “喊我表才便是。”

    就在这时,刁小三又找了过来。这七八天的功夫,他脖颈上的伤口已经好利索了,显然作为一个修士,到底有些超出常人的地方。

    看到王玉龙,刁小三一愣,问道:“有客人?”

    “没事儿,新交的朋友,进来坐。”

    看到穿着破烂衣服,腿上泥渍斑斑的刁小三,王玉龙一愣,听欧阳行这口气,竟然与这乞丐是朋友?难不成他刚才说的是真的?

    刁小三也不客气,进来之后把手中的叫花鸡往桌子上一扔,便往后走坐到了欧阳行的床上,盘起脚来说道:“你们边说边吃,我也听听有文化人说话,长长知识。”

    王玉龙却有些意外,慌忙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放到桌子上,说道:“马上便是秋闱,我还要回去温书,便不多打扰了。这是我的一篇文章,还望欧阳兄有空看一下。”

    看到王玉龙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刁小三撇了撇嘴:“这人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

    欧阳行一边拆开王玉龙的信,一边笑道:“你看不起他才是真。这人可能有些怕生,你别多想。”

    刁小三站起来,不客气地把叫花鸡拆开掰了一个鸡腿来吃,边吃边说道:“这种书生我见的多了,明显读书读迂了,傻乎乎的,当官估计也是个清官。哎,苦命人啊。”

    欧阳行闻言一笑,一个乞丐竟然笑话一个举人命苦,这世道可真是有意思。

    抖了抖手中的信纸,阳光透下来,他发现这是一片长文。

    坐下来撕了一块鸡肉,一边吃一边看着,只是鸡肉刚送到嘴边,他便停住了动作,眼上的神情也慢慢慎重起来。

    信上写到:

    “人生之光幻陆离,着实白驹过隙之间,似真似切,道不分明。然则所以为生者,可以得乐也;所以得乐者,可以为欢也;所以为欢者,心有所属也。余自幼为文畅达,嗜读书,不十二便名闻乡野,至于今诗文过千,渐进于经纬之思,天地之变,常妄得金石文字以振德育民,然于生计苦,默然无出路。

    余所以乐者,山水田园之居,琴棋书画之操,家庭济济之福也。然则久困不达,心多倦怠。今远于碌碌之学堂,营营于俗世之间,豆汁渣滓为乡人笑,苟且于铜臭不得斯文。

    先天地者无,后天地者富,人同此理,则先立于天地之间,方能极目自骋。有所立,当有所为,思虑间以文章先。然思虑既成,则屡试不中,才名为功名所顿,渐进于嗤笑。一年穷,二年困,三年方取春闱,今终行于京都将屡秋闱。今以决然之心,图人生之变,斯当有所成也。当全心全意。为文则日夜思文,为商则日夜勾心,不可迷乱于左右,自以为兼得。

    多日沉思,陶潜之辞常入耳目,今日有所决,抒怀一篇以记所志。

    闻君归去来兮辞,爱慕田园有金秋。同感人间多艰难,事在人为殊难有。几经落魄思故乡,又难门前树五柳。尝曾有酒醉今朝,及秋仍旧万事冗。强自欢颜罢诗书,星光照耀欲消愁。品味从此向天游,不老苍天欲何有?辗转反侧多烦忧,终将虚无离明眸。

    红尘多磨练济济当欢喜。非有东晋虚无,应是盛世繁华。君归当是无所适,我归情怯百炼钢。形由心役非定所,何必穷攘人间无?霓虹放射繁华意,流云消散何处走?

    君不见黄昏流溢玻璃眸,心扰鸣笛自难叩。君不见夜上灯火玲珑透,无人共赏孤独酒。

    自有阳春白雪意,更兼温情绕指柔。取次花丛钟玫瑰,不甘清贫事亲友。潦倒半生未浓墨,至今纠缠金银臭。象牙塔?明月楼!无见,慷慨前行当无愁!无有,顾盼流连何曾忧?

    自知诗书误人志,深尝心向老庄游。老庄文笔端不同,各自身远渡世舟。我欲逍遥人间,当信鸿运当头。如来!五柳!不服,今生逆水亦行舟。不屑,文章身段同锦绣!”

    看到欧阳行发呆的表情,刁小三摸了摸鼻子,顿时一抹油渍擦亮了他的鼻尖:“怎么了?这家伙写得很好?”

    欧阳行转头看了看对门,发现王玉龙已经关上房门,叹了一口气,自嘲一般说道:“人呀,总不能太自负。这书生今日刚刚入京,不曾参加石府诗会,不然定能出名。看来真有本事的,都还没有来呢。今年秋闱,恐怕也不容易啊。”

    这封信上内容很多,写了王玉龙孤苦的身世,写了他的理想,写了他的苦闷和壮志。这一切都让欧阳行觉得有些羞愧。相比王玉龙,自己似乎还太幼稚了一些。

    “但愿他今年能够成功吧。”欧阳行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想着王玉龙这等才华,自己竟然隐隐有些不如。既然如此,那红葵在京都多年,什么样的才子没有见过,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一个小屁孩动心呢?

    自以为想到了红葵不再联系自己的原因,欧阳行看向刁小三:“你不是说你跟胭脂巷的采薇姑娘很熟吗?给我联系联系,今晚找几个漂亮的。”

    刁小三早就听闻了欧阳行菜花的手腕高超,今儿听闻他要大开杀戒,顿时来了兴趣:“没问题,等我洗个澡,今晚哥哥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