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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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龙拖棺

                      乘风破浪,直挂云帆。

    钟离九站在船头,衣衫猎猎,身上的熏天酒气远远传出。

    手里的酒坛子,浓郁酒香中带者丝丝香甜,是海南的椰子酒,是倭寇船舱里的存货,既然是他们抢来的,钟离九就抢了回来,顺手灌进自己的肚子中。

    大船船行甚疾,不像是行船,反而更像是一只贴着海面飞行的海鸟,转瞬千里。

    前方海气氤氲,隐隐成雾,飘荡的雾气之下,远处海岛的黑影仿佛巨大的鲸鱼破嬉戏。

    鬼海到了。

    世上大凡穷山恶水人迹罕至之地,它的名字总是鬼气森森的。

    比如说乱葬岗,听名字就让人想远远避开,又比如飞云山的血魔洞,深不见底,整日冒着黑烟。

    还有西域的骷髅岩,整日鬼哭狼嚎,方圆百里,生人勿近,连只老鼠都找不到,据说有个不信邪的菩萨境和尚,在这里念了三年的《往生经》,最后鬼哭狼嚎依旧,这个悲天悯人的和尚反而变的疯疯癫癫,现在还养在少林禅寺中。

    对于这样常人眼中的禁地,隐卫却趋之若鹜,越是这样的地方,就越可能藏着妖魔鬼怪。

    鬼海,常年狂风暴雨,浪高十丈,出海渔民都退避三舍,按理说隐卫应该来这里搜寻一番,可因为这里藏着一群倭寇,仙人之地怎么能允许这种人骑在头顶,钟离九反而松懈了,没有详加探查。

    大船飘在水面上,松下野郎从船舱中踉跄的钻出来,面色青黑,仰头看着天空。

    “竹内君,你不恨我吧?”

    被他一巴掌拍到水中的竹内朋也,鼻青脸肿,嘴唇紫黑翻卷,没有半点人样,不过他看起来倒美有嫉恨松下野郎,还弓着腰扶着他,足见恭敬,

    “松下君的苦心我懂,当时若想逃得一丝性命,只能在水中,可惜还是没有逃掉,跟了您二十年,属下知道您的心思。”

    “拜托你一件事情,竹内君。”

    “请说。”

    松下野郎从半空中收回目光,转身望向东北方向,血丝遍布的眼中,竟然可以看到一丝柔情和后悔,

    “当年母亲大人带着我四处逃命走投无路的时候,曾经在大阪昭前寺中的白龙池边,许过一个诺言,愿意以自己余生性命,保佑我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就是那天之后,她好像忽然失去了精神,二十多年的颠沛流离担惊受怕,所有的伤病都涌了上来,一个月不到,就死在白龙寺后院破败的小屋中。”

    竹内朋也扶着他胳膊的手掌轻轻颤抖,二十年前的一幕,他记得很清楚。

    当初他只是刚到昭前寺里的小沙弥,干枯瘦弱,小狗一般,正在清扫扫寺庙内的落叶,白龙寺后院忽然响起了吼叫声。

    似虎似狼,如地狱恶鬼,杀意滔天,又撕心裂肺。

    等他回过神来,白龙池旁,已经堆满了乱尸,鲜血遍地,连池中那条石雕的白龙,都变成了一只血龙,面前站着一个手持倭刀面如恶鬼的魔怪。

    然后这只魔怪一刀砍去了血龙头颅,指着混沉天空,声音自九幽地狱直上九霄以白龙之首,告诫诸魔,我,也成魔。

    “前几日见到那只箭化龙魂,我就已经隐隐有感觉,果然,今日见到白龙,这一路罪恶,终于要走到尽头。”

    竹内朋也仰头看向天空中那道身影,低声的说到,

    “松下君,这个龙神,不像恶人,你能否恳求他,救你一命?”

    松下野郎摇了摇头,

    “你不懂华夏人,也不懂血吗?血债只有血来偿,他不动手,是因为我死定了,不要慌听我说!你现在,放下腰间的刀,驾着船回东瀛,他不会拦着,到了东瀛再也不要再出来,回到白龙寺,把我安葬在母亲坟墓旁,以后就还做你的沙弥吧。”

    气喘吁吁的说完,松下野狼推开竹内朋也,走到大船中间插着的那柄血红妖刀之前,盘坐下来,低头顿首,不再言语。

    竹内朋也愣在原地,过了许久,解下自己腰间倭刀,走到船舷边,随手扔到波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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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空负手而立。

    下面的大船随着波涛渐渐飘远,钟离九一道气息挥出,掠过虚空,无声无息的印在竹内朋也背上。

    “在我华夏大地作恶,放下了屠刀,也只有三月之命。”

    随手处理掉一只苍蝇,钟离九不再分心,下方氤氲雾气随着微风慢慢散去,百尺浪头不在,海岛渐渐露出真容。

    九座乌黑的小岛,围着中间那座白色的小岛,盘旋成圆,仿佛一群黑背鲨鱼围着白色的海豚,不知道是在守护,还是准备撕咬吞食。

    钟离九望着周边九座海岛,眼神冰寒。

    “九龙拖玉棺。&nbp;”

    知道鬼海深处藏着鬼神莫测的蜃楼,此行必定危机重重,生死一瞬,但是看到下面的九龙拖玉棺,钟离九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瀛洲仙宗。

    九龙拖玉棺,在一些风水古籍书册上,大多都有记载,只是一种很罕见的风水阵法,此阵多是就做山峰围绕着一座方形山丘。

    外九山为龙,内九山为棺,以九龙抬棺,气运无可匹敌,传闻本朝太祖皇帝的双亲死后,就是葬在九龙拖棺穴,所以太祖才能以乞丐之身,短短三十年,打败各路诸侯,开创大明王朝。

    传闻只是传闻,而九龙拖棺阵,也只是那些风水葬师拼凑吹嘘的一种地型,奇妙之处或许是有,但绝对没有传闻中那样夸张。

    内江湖只重个人修为高低,只相信以此身力量撼碎天地,认为书中鬼画符似的阵法不过是以怪异之法牵动天地气息的身外之力,随手可破,很是轻蔑,少有在意。

    在仙山中被锁了五百多年的钟离九却从来没有轻视过。

    那些穿透他龙筋血脉的锁链,材质不过是一般的寒铁,可经过方丈仙宗纹刻的寻常符文阵法,不但坚不可摧,还能不断吞噬内息,让被锁之人体弱无力,终日混沉。

    即使自己和小羽拼命挣扎,也挣脱不得,最后不得不碎裂肉身,只将一丝灵智包裹着精血逃脱升天。

    而那还只是一条铁链,可下方这九座海岛,每个海岛中心,都锁着一条魔龙真灵,以龙血浇灌海岛,阴链为锁。

    以魔龙凶戾狂暴,一刻不停的吞噬大海灵气,返还供养中心海岛,更准确的来说,是供养整个蜃楼。

    静则可坐守韵养己身以待天时,动则狰狞张扬戾气无匹,即使以君临之境,若是陷如这九条魔龙之口,想要逃出升天,也是难上加难。

    而且现在阵法已经开,魔气蓄势代发,轻易入瓮,再加上鲛人为身的嬴若洲,她出口就是化幻为真的言巫术,两相夹击,生死难料。

    “呵呵,怎么?不敢进了?”

    半空中蓝色光影闪动,瀛洲仙宗的宗主嬴若洲,容貌端庄,一身碧蓝宫装,漂浮若海浪,上面还有鱼虾虚影嬉戏,她看着前方的静立虚空的钟离九,浅浅而笑。

    钟离九从九座海岛上收回目光,看着前方这个女人,面带疑惑,轻声问到,

    “把我龙族九条真灵困锁在此,瀛宗主,你该不会以为一会动起了手,它们真的会帮你?”

    “哈哈!”

    嬴若洲仰天长笑,清澈又带着疯狂的笑声久久不歇,

    “钟离九,自欺欺人者,最为可悲。仙门早有传言,朱棣的隐卫拿你这个真龙当疯狗,四处寻觅仙宗,你也真的成了疯狗,半年不到,连推两座仙宗,如今到了瀛洲,还是孤身一人,连个帮手也没有,反倒看上我家九条看门狗了,不觉得可悲吗?”

    隐卫十年,左统领亲临战阵险地不可胜属,数次重伤,生死一线,勉强存活至今,反观大统领右统领,一个整日在鸡鸣寺中念经,另外一个驾着大船常年不见人影。

    这些事实,并非只有隐卫中人心中嘀咕不休,现在连外人也看在眼中。

    “呵呵,九前来时,和武当张九丰前辈彻夜长谈。”

    一提到张九丰,嬴若洲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当今之世,知晓自己的往事的,只有此人,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自己的事?

    钟离九丝毫没有背后揭人长短的自觉,

    “灌醉了张前辈,从他的口中,宗主之事,九知道一二,以鲛人之身,做这仙门宗主,其中艰难,非言语可能描述,九也曾击节长叹,想必嬴宗主艰难至今,也必听过一句话。”

    “闭嘴!”

    嬴若洲大怒,直指钟离九,玄妙气息临身,钟离九顿时觉得嘴中好似蒙上了层层麻布,口不能言。

    鲛人言巫,语含天宪。

    钟离九和她交过手,破解之道只在信与不信,信则闭嘴无言,不信自然可以信口开河。

    不过,闭嘴也可以说话。

    钟离九嘴角微扬,举手在胸,握手成拳,轻敲胸口。

    “嘭嘭嘭。”

    细微的声音随即被海浪淹没,但其中深意还是传到了嬴若洲的耳中,无有其它,唯八字尔。

    心之所向,百死不悔!

    嬴若洲面色阴沉片刻,眼中往事如烟,温情与血腥纠葛,最终烟消去,云散尽,她轻轻点头,

    “好,好个不悔。钟离九,杨轻羽已死,本宗好心,这就送你去见她,也成全的你的不悔。”

    钟离九摇头说到,

    “她如今很好,不劳烦嬴宗主。九今日前来,本有推山蹈海之意,见到这九龙拖棺,杀意更胜,不过却有一疑问,动手之前还请赢宗主释疑。”

    嬴若洲嗤笑不已,

    “你要推我仙山,我还要帮你释疑?”

    “不错!”

    钟离九长剑出鞘,面色陡然凝重,剑尖直指下方九岛,

    “下方大阵已成百年有余,宗主为何早早不让这九龙拖着蜃楼腾飞九天,反而在这世间迁延百年,是不舍?还是另有图谋?”

    嬴若洲冷冷的盯着钟离九,头顶之上的天空黑洞大开,凶杀之气扑天盖地袭来,

    “当然是有图谋,我今飞天去,岂可无龙血祭棋?”

    此地蹊跷,看来问是问不出什么了,只有战且胜,才能追根究底了。

    “如此,钟离九得罪张前辈了,嬴宗主,今日之后,世上再无瀛洲仙山!”

    电光闪烁,龙鸣乍起。

    大战一触即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