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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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九 泾渭分明,割袍断义

    武馆内弟子自打获悉师门不日便要迁往栖山县的风言风语后,多是惊骇惶恐。栖山县张家才被查抄了半年光景,这会儿便舍弃在这华亭县经营了十多年才稍有些根基的武馆不要,反倒是要进驻那张家宅院,在武馆弟子看来何止是不智之举,简直是脑子不知能挤出多少水分来。

    要不是栖山县张家那不速之客来华亭,师傅也不至于鬼迷心窍,舍了华亭这等好家业不要,去偏僻栖山过活。

    都怪那姓魏的,蛊惑了师傅,还要累得咱们师门里好些师兄弟说不得都要为那正宗张家豁出命去,这说法在武馆新弟子之间越传越广,便是许多跟了周敢当几年的徒弟也都有所耳闻。虽说嘴上还说这般荒诞传闻对魏师兄和师傅都是大不敬,可实则这些跟着周敢当习了几年武的门徒对这说法,也信了三五分。

    咱们都是再过没多久便能出师的人,到时候开馆收徒也好,回家继承家业也罢,亦或是凭借自身本事谋份上等差事,哪个不比跟着找松峰山掰手腕强。

    于是乎有些个在武馆内堪称中流砥柱的弟子们便纷纷商量着,是不是在大家伙儿一道去跟师傅说一次,栖山县不是不能去,可与松峰山日后是不是好好相处就得了,犯不着舞刀弄枪再来场厮杀,不论是于武馆还是于松峰山,都无人得利。

    再不然,要是实在说不通,就跟师傅说说看,大不了这帮子人呆了有有些年头,好聚好散得了。

    故而仅是一句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便闹得武馆内人心动摇,周敢当听说后没什么反应,似是全在意料之中,仅是付诸一笑而已,只是继续跟魏长磐议论着武馆迁往栖山县的各项事宜。

    在武馆内,听到这消息后最是怒发冲冠的,不是与张家渊源最深的魏长磐与馆主周敢当二人,而是齐苩。

    “你说什么,不愿跟着武馆迁移?”齐苩一身劲装挎刀,带着刚从海塘上练罢刀的武馆弟子刚进了武馆大门,便有一人凑上来讨好,拐弯抹角说了好些废话,直到最后一句,言下之意还是他身为华亭县土生土长的汉子,不愿远去栖山云云。

    齐苩面色不变,转身与身后这些再过没几日便能正式入馆的弟子问道:“还有多少人,是不愿意去栖山的,举起手来。”

    几个瞬刹的功夫之后,齐苩见身前齐刷刷举起的十几条胳膊,瞧见那十几条胳膊的手掌心上都是刀茧硬皮,沉吟片刻后又道:“举起手的人,把佩刀摘下来,放到地上。”

    虽说都不清楚这大师兄是何意,可想来也不过是摘刀而已,这十几人中多半都干脆利落将腰间所挎铁刀摘下置于地面,还有几人稍有犹豫,想起师门刀不离身的教诲,可听闻齐苩再次重复先前言语时,仍是把刀摘下,同置于地面,看大师兄作何反应。

    齐苩望向在武馆地面上的十几柄刀,每把刀都是他和师傅亲自去选材,再由他亲手一锤一锤锻打出来的。身为武馆的大师兄,他不单是个境界不低的武夫,同时也是个好手艺的铁匠,更是对武馆内弟子都宽厚和善的大师兄。

    “要是江湖这口饭吃不下去了,去当个铁匠,也准能有口饱饭吃。”

    教他铁匠手艺的周敢当如是说。

    “凡是方才举手摘刀的,从今天起便不再是武馆弟子了,收拾收拾铺盖,回家罢。”

    齐苩神色平静,好似这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一般,这些武馆内弟子也多是勃然变色,谁知这在武馆内万事都是最好说话的大师兄,今日竟如此不讲情面道理来?

    “自从你们私底下传那话的时候,我心底其实就不认你们是师弟了。”齐苩面不改色,“其余没举手没摘刀的,恭喜你们,自今日起成了武馆弟子,也就是我齐苩的师弟们。”

    几个摘了刀的弟子中有人愤愤不平道:“不过是个江湖武夫开的武馆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在这儿练刀练得死去活来,不就是为了个武道境界,这会儿一盏茶的功夫说两句话就把老子逐出师门,也忒不讲道理,去你丫的,大爷我不伺候了!”

    才要领着那些稀里糊涂便成了正式武馆弟子的人往内走去,齐苩听后停住身形,缓缓转身,说道:“不是我武馆弟子,再敢对武馆不敬,对师傅不敬的,就休怪我齐苩刀下不留情。”

    先前还在逞嘴皮子功夫的几人瞬间便停下了嘴上言语,毕竟面前这位,武馆弟子中的大师兄,可是当初在面对这些刚入馆二层楼弟子时,一只手便能打十个的狠人,只是这平日里太好说话,才让人忘了那日以一当十的锋芒。

    齐苩矮身,右手握住刀柄,刀出鞘三寸,是柄开了锋刃的刀,那点闪烁的寒光晃这那几人的眼。

    “捡起你们的刀!”齐苩大吼,嗓音没半点雄浑气势,反倒像是才被菜贩子少找了两个铜板的小娘,正在气头上喊出来的言语。

    那几人赶忙从地上拾起那几柄才被放下的刀,纷纷拔刀出鞘,有一人慌张了些,连拔三次才成。

    铁刀刀柄上缠着的布条浸透了百遍这些人的汗水血水,握着让人心安,方才还有些慌乱的几人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摆出武馆所教授的对敌架势,以对一炷香前还在喊着大师兄的齐苩。

    “很好。”齐苩冷声道,“你们这几个废物都敢对我拔刀了,看来师傅还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那几人暗自腹诽,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再吹捧师傅一把,真有你的。

    齐苩不再多言,腰间刀一寸一寸拔出,是柄三尺五寸的刀,他身材魁梧,所用自打的刀也比寻常弟子所用铁刀长出三寸。兵刃中自古便有”一寸长,一寸强”的定论,一尺短刃哪里会是丈二长枪的对手,齐苩想到这节,也不愿占这三寸的便宜,便和身边人招呼道:“刀。”

    有人递过来一柄,又有人递过来一柄,再一柄,所有他身边的武馆弟子都递过腰间的佩刀来。都是齐苩亲手锻打,再亲手交到这些人手中的刀,每一把刀他都熟悉。

    随手接过一把刀来,拔刀,他摩挲着刀身,感受刀柄所缠布条的损耗。

    他举刀,转眼的时间他便熟悉的这柄刀,如同熟悉自己的两条手臂。

    “大师兄!给这帮废物一点厉害瞧瞧。”齐苩听得身后传来的叫嚷身,微微的点头。

    “教训这几个叛出师门的垃圾!”

    “把这几根搅屎棍通通折了!”

    齐苩身后传来阵阵招摇呐喊声,不过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心中暗想,既然那几人是搅屎棍,那咱们岂不是....

    从武馆内急急奔出来一人,正是在武馆中也算是老资历的几位弟子,其中便有那韦师兄,都是听得武馆前院传来动静,匆忙赶来的,而一见前院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已经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便多已知道此事再无回环余地,干脆袖手旁观看个热闹,唯有那韦师兄在武馆内资历比他仅是稍逊一筹,眼下是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人,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跟齐苩说道:

    “齐师兄,这些师弟兴许是大错特错,可按武馆内规矩训诫一番也就罢了,最多也就挨几下门规,哪里有动辄逐出师门又拔刀相向的道理,要不先把刀收了,有话好商量。”

    “不愿去栖山,便是不愿再追随师傅,不愿再追随师傅的武馆。”齐苩扭头回他的话,只不过俨然没将他言语听进去半个字,“不追随武馆,那便不是武馆弟子,不是武馆弟子又敢侮辱武馆和师傅,身为武馆弟子,理应出手教训,韦师弟你若是拦我,那只能对不住了。”

    ”得得得。”那韦师兄苦笑着连连后退,“怕了你了齐师兄,到时候师傅那儿怎么说?”

    “师傅那儿我自会去解释。”齐苩说罢便不再言语,举刀,步步向前。

    分明己方有五六人,面对不过只一人的齐苩,却有如直面一个持刀百人队一般,畏缩着不敢出刀。

    齐苩向前一步。

    什么面对高出自己几层楼的武夫仍要出刀,不过都是武馆内激励弟子的手段,当真与之对敌时,只怕是连刀都拔不出鞘。

    齐苩又上前一步。

    面前的持刀百人队又好似变成了千百头豺狼虎豹,威势更甚上一步。

    齐苩踏出最后一步。

    那几人仍是不敢出刀。

    那便只得由齐苩出刀。

    只敢挺刀封挡的几人眨眼功夫,手中便都只剩一截断刀。

    齐苩锻刀,所用材质都一般无二,而齐苩以手中刀断去那数柄相同材质的铁刀,手中刀却毫发无损,而齐苩又凭空再挥一刀。

    一刀断去师门情谊。

    “滚。”齐苩收刀归鞘前割下一角袍来,对那呆若木鸡的数人说道,“从此武馆内便当没过你们几个弟子。”

    是为割袍断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