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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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南星

    “你们那是没看到啊,那奔袭而过的伽罗军真的是太可怕了!他们那个坐骑长着山猪似的头,躯干像是马身,前面那两个大大的鼻孔长着长又弯的钩子,摆头晃脑就能将迎战上去的小兵摔飞出去,内脏流了一地,惨哟!”一个老头坐在一棵老槐树下,秋日的午后太阳和煦,一众村民午歇围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前几天的惊心动魄。

    “更可气的是当时城破,那个郡守还醉死在美人乡里,结果当然是被敌军砍了头,真是作孽哦!”老头喝了一口酒,砸吧着嘴说。

    在这个隐在山川碧水间的无名小村中,村民极少踏足外界,只有这个老头偶尔穿过重山峻岭去一趟城镇市集换一些新奇玩意回来,带一些新鲜事儿当趣闻说给村民听,但大多数都是战乱纷飞耸人听闻的消息,吓得这些村民更不愿意出远门了。

    “李大叔,你刚才说城破时你已经跑出好几里路了,怎么知道郡守是怎么死的?说的好像你看见似的。”

    树下说的正起劲的李岩闻言先是一愣,迎上众村民同样疑惑的表情,他挠头回忆了以下才解释:“当时我赶着马车飞奔,听到后面守城卫这么喊的啊!”

    众人唏嘘开始骂这个郡守的玩忽职守,活该被砍头云云……

    这时树上那个不和谐的声音又说:“嘁,兵法最忌乱军心民心,这守军怕不是个脑残就是个敌军奸细吧!”

    众人的议论声一滞,那个李老头有些恼火道:“我说谁呢,原来是你个臭丫头,你懂个屁,不好好去放羊,躲在树上干嘛呢!”他骂了几句似乎还不甘心,又说:“那么多百姓惨死在伽罗军铁蹄下,你听听你这语气,有没有点同情心?”

    “李大叔你当时不也溜得快呀!”少女声音清脆悦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哎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李岩被少女戳到痛脚,气得站起来在树下跳脚撸袖子:“臭丫头你给我下来,今天我非得替你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

    村民们也都站起来,拉住李岩说:“行了行了,老李头,跟一个孩子较什么真,还是继续给我们讲讲后来怎么样?”他们倒也不是偏帮树上的少女,只因少女师父是村里唯一一个医者,而且医术高超,他们可不愿意得罪。

    被众多听众拉回注意力的李老头这才找回点面子,朝树上‘哼’了几声,才坐回去继续讲那日的所见所闻。

    斜倚在槐树枝干上的少女一身白色麻布裙衫,听着树下的议论声,白皙秀美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望着碧蓝无垠的天际,若有所思。

    她就是游雪。

    她本无意扰乱下方和谐的说书场景,只是这李老头这番说辞漏洞太多,越听越时疑窦丛生,不得已言语机锋试探一二。

    此刻她能肯定,这李老头似乎是故意的,而且每次他往返一次,就会带回来一大堆关于外界如何如何修罗地狱般的形容词吓唬这些村民,其心用意,很好理解,让村民对外界不断的加深恐惧,阻止他们迈出小村的脚步。

    纵然她内心对这无名小村存着万般疑惑,也不及她意外的出现给村民们带来的恐慌和疑惑来的更震撼。

    这话要从她逃离黑水寨后说起了。

    那天夜里游雪爬上岸后,没有停留,而是一头扎进了浓密的森林之中,她跑了很久,穿过一处大凹谷,又攀过几个山头,直到脱力在一湾溪流边,还没喝个水饱就一头扎进溪水里昏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近床边,翻了翻她的眼睛,捏住她的下巴示意她张开嘴伸出舌苔,随即拨了一下她的手腕,整个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随即说了两个字:“活了。”就转身走到窗边坐在小凳子上操作着碾槽捣鼓着草药。

    这位老妇虽然一头银发沟壑满脸,看起来可是精神矍铄身子骨十分硬朗,一点儿也看不出萎靡苍老姿态。

    “多谢您救了我,只是‘活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穿越之后又死了一次?

    垂头摆弄草药的老妇头也不抬,“发现你的时候,你的上半身落在溪滩中窒息多时。”

    游雪浑身一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当时她又饿又累,确实失去了意识,若她说的是实话,自己得感激老天没有让她脑缺氧变成植物人了!

    只听老妇拍拍手上的药渣子,继续说:“我不信鬼神之说,可遇见你的时候,确实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本已叫来村民帮忙将你埋于后山,可你又突然恢复了呼吸。”

    老妇缓步走近游雪,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双眼瞳却十分明澈,“姑娘,你是谁?”

    游雪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此刻又被问及姓名,有些不知所措:“抱歉,我……我只记得我叫游雪,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大实话,她突然出现在这个异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

    老妇闻言,漫不经心的神情微微一怔,又走近几步细细审视她一番后,表情十分微妙:“游雪?”她垂眸微微一哂,“是么?既如此,若姑娘不弃,便留在这安心休养。”

    游雪也正有此意,感激地说:“多谢恩人,请问怎么称呼您?”

    老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难解的情绪:“呵……叫我…琼姨就好。”她打开房门正要抬步出去时,又顿住,对游雪说:“只是姑娘,若想活命,从今日起,忘了这个名字,以后,你便叫‘南星’吧。”

    游雪:“……”这人为什么要给她改名?‘游雪’这个名字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这个老人认识她,从对方的眼睛里能看出来,那是故人重逢后的熟捻。

    这么说,这个老人认识这具肉身的原主?而对方要求她改掉名字,难道这具肉身也叫游雪吗?

    这么说,当时要掐死她的那个女人不是最后一个,还有人要杀她灭口?是因为要抢夺消失在她掌心的白玉玦?还是因为这具躯壳的身份?

    可是之后不管游雪怎么问,老太总是淡漠地避开话题或者干脆不予理会。

    摸清了老者脾气的她也渐渐释怀,不再纠结这些事情,而是放平心态沉下心面对如今自己的处境,至少目前来说,躲在这处宁静的小村里还是很安全的。

    其实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在琼姨的调理下很快恢复,活力满满能跑能跳。

    而被改名为‘南星’的游雪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就包下了做饭洗衣服的活,也会给老妇晒药捣药。

    这个琼姨看似很冷淡的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可十分受村民敬重,让她奇怪的是,村民喊琼姨时,都是喊她萧大夫,所以这个琼姨原来叫萧琼么?那不该是萧姨么?

    在游雪看来,琼姨这把年纪还得爬山采药,着实让她有些看不过去,虽对中医学不精通,但她本就医学院毕业,后又继续研读生物学,对自然界的昆虫植物很熟悉,跟在琼姨身后学习了些日子,就揽下了采药的大任,天未亮就背着药篓子满山跑。

    在村民的眼里,这个女孩子俨然就是老大夫的小学徒了,而琼姨对此现象只是淡淡一笑,未置一词,只是在她看到游雪背回来的药材中,半数多是各种花朵香木时,眸光有些复杂。

    是的,游雪发现这里满山都是宝贝,若不是她怕迷路,真想踏遍这连绵山脉,那些在现世里天价的制香原料在这里随处可见。

    当游雪开始在琼姨书房的墨汁里加了一味清新淡雅的香粉后,让琼姨很满意,赏了她两本封面泛黄的古籍供她学习,游雪感激的不行,典籍中记录的都是那种生僻无人知的虫草解说,可见著写这本书的作者是多么博闻广记,几乎踏遍了这片云翮大陆的每个角落,令她神往。

    虽然在这里器具不全,可她现在也闲来无事,可以自己做着练练手,若是想在这个世界生存,得有些技艺傍身才行。

    一天下午,一本三寸厚的古籍丢在了游雪的案几前。

    游雪正在用木炭勾画着蒸馏器具的模型,忽然这么一下子把她吓了一跳:“琼姨你干嘛?”

    “三天背诵完它,我会抽考。”琼姨淡淡说道。

    游雪抗议:“欸?我只是帮忙,我不要学医。”

    她真的是没想过学医,别说她没接触过中医学,复杂的脉案,厚重的典籍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而且生命太脆弱,她不想面对那些,所以当年她医学院毕业后却选择了生物药物的研发。

    游雪早已想过,等时机成熟,她会离开这里,不仅仅是离开这座隐世的村落,她要去寻找答案,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异世,既然可以穿越,那自然还有回去的方法,就算如今战乱四起,她终究得去看一看。

    “南星姑娘,”琼姨忽然叫道。

    游雪一愣,这些日子村里人都这么叫她,她刚开始没反应,后来适应了,但还是偶尔会思维延迟。

    “你还记得是我救了你么?”琼姨又问道。

    游雪扶额无奈:“对,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事报答你,可这学医……”

    “无需你报答我,你很有天分,也很聪明,我看得出来,你还能过目不忘,所以学医只看你有没有心了。”

    “您该知道我不属于这里,终究会离开的。”游雪坦诚道。

    琼姨忽地笑了:“如你所说,当初你也未预料会有这番际遇不是么?”

    游雪闻言无语望天。

    “每个人存于世都有其该完成的使命,与其去追寻思索,不若顺其自然,活在当下,才不会迷失。”

    琼姨说着,指尖在古籍上敲了敲,“你若想制香,不也该学习各种草木的药性,不是么?”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满脸惊诧的游雪一眼,才施施然离开。

    游雪回过神在她身后翻白眼:“那您老也该珍惜当下,隔壁老李头每晚爬咱墙头我都看到了!”